云箬的手指还在发抖。她把最后一颗中品灵珠放进木匣底层,合上盖子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粗布摊席已经收了一半,边角被风吹起,她伸手按住。太阳偏西,影子拉得很长,但她没有起身。
弟子们围在石台旁,有人翻开那本《初级符文结构手册》,有人拿纸笔抄录。没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她看着他们低头记录的样子,想起今早这些人还站在远处冷笑。
风又吹了一下,手册的纸页翻动。一道身影顺着官道走来。
白衣,背剑,步伐平稳。她在摊位前停下,目光落在手册上,又移到云箬脸上。
“你在教人画符?”
云箬抬眼。女人眉目清晰,眼神干净,不像那些总带着算计的人。她没回答,只是看着对方。
“我也能学吗?”
“可以。”云箬说,“但不是现在。明日此时,我会讲半个时辰基础符文排列。想听的,自己来。”
“我一定会来。”女人嘴角微扬,像是松了口气,“你很有趣。”
云箬皱眉。
“别人都在抢利,你在传法。”女人声音很轻,“我想和你交朋友。”
云箬盯着她。真理之眼悄然启动,扫过对方情绪波动——无恶意,只有好奇,还有一丝极细微的共鸣感。这感觉很陌生,不像是伪装。
她沉默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
“凌霜。
“为何帮我?”
“因为你能点亮别人。”凌霜看着她,“而我想站在光里。”
云箬心头一震。她想起前世被绑在炼魂柱上的十三年,没人敢靠近她,没人愿意信她。今晨这些弟子也一样,直到她拿出真东西,才慢慢靠过来。
可眼前这个人,不为资源,不为利益,开口就是“交朋友”。
她缓缓站起身,从摊位下取出一本新的《初级符文结构手册》。封皮还是干的,没沾一点朱砂。
“拿去。”她说,“不必等明天。”
凌霜接过,双手捧著,像接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低头看了一眼封面,再抬头时,眼神更亮了。
“谢谢。”
“我不需要谢。”云箬说,“如果你真想学,就认真记。如果只是敷衍,不如不来。”
“我不是敷衍的人。”凌霜说,“我看得清人心。”
云箬挑眉。
“我能知道别人是不是说谎。”凌霜平静地说,“也能察觉恶意。我没有骗你。”
云箬没说话。她见过太多自称真诚的人,最后都拿着刀捅她。可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的气息稳定,语气平缓,连心跳节奏都没有变化。
“那你刚才看我时,看到了什么?”
“你在防备所有人。”凌霜说,“你很累,但不肯倒下。你还记得每一个曾经伤害你的人,也记得第一个对你笑的人。哪怕那个人只笑了一下。”
云箬呼吸一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她最深的锁孔。
她没问凌霜是怎么知道的。既然说了能读心,那就让她试试。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在想什么?”
凌霜静静看着她:“你在想,要不要信我。你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另一个利用你的人。但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也许这次不一样。”
云箬没否认。
她转身开始收拾剩下的工具箱。笔洗里的残墨已经干了,毛笔用布包好。她把空箱子叠在一起,准备带走。
凌霜没动,仍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抱着那本手册。
“你明天还会来吗?”她问。
“会。”
“那我也会来。”
云箬点头,提起箱子的一角。肩膀突然传来一阵酸胀,那是连续画符留下的旧伤。她没停顿,继续往外走。
“我帮你拿。”凌霜上前一步。
“不用。”
“我不是要讨好你。”凌霜说,“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
云箬停下。
她转头看向这个女人。夕阳照在她脸上,映出一道淡淡的轮廓。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没有躲闪。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云箬说,“也不了解我的敌人。将来可能会有危险。”
“我知道。”凌霜说,“但我还是想站在你这边。”
云箬没再拒绝。她把另一个轻些的箱子递过去。
凌霜接过,抱在怀里,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沿着官道往闲云宗方向走。弟子们陆续散开,有人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她们并肩而行,手里各提一个箱子。
“那是谁?”
“没见过,穿得挺素净。”
“她拿了师姐给的手册”
“师姐从不轻易给人东西。”
议论声渐渐消失在风里。
云箬脚步稳定,但体力已接近极限。她没说话,凌霜也没问。一路安静,只有脚步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快到山门前时,云箬忽然停下。
“你刚才说你能读心。”
“是。”
“那你现在读一下我在想什么。”
凌霜看着她,没有回避:“你在想,如果我真的能看透人心,为什么还要选择靠近你这样一个麻烦的人。你也想知道,我有没有隐藏的目的。”
云箬盯着她。
“我没有。”凌霜说,“我只想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找到了。”
云箬没再测试。她继续往前走。
山门就在前方。百里夜没出现,守门弟子也没拦。她们顺利穿过外门区域,走向内宗小径。
“你住哪里?”凌霜问。
“归尘居。”
“我可以去看你吗?”
“可以。”
“那我明早来接你,一起去摆摊。”
云箬看了她一眼:“不用。”
“我不是非要跟着你。”凌霜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了。”
云箬没回应。但她走路的速度慢了一点。
她们走到岔路口。左边通往归尘居,右边是厨房区。云箬转向左。
“明天见。”凌霜站在路口说。
云箬点头,提着箱子走进小院。门吱呀一声关上。
凌霜没走。她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闭合的木门,轻轻抱紧了怀里的手册。
她的手指微微颤动。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天生能力的反应——当她面对真正纯粹的善意或坚定的意志时,精神力会产生共鸣。
刚才那一刻,她确实读到了云箬内心的防线在松动。
她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
而在归尘居里,云箬放下箱子,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她抬起手,看着指尖残留的朱砂粉。
她很久没有让任何人碰过她的东西了。
今晚她破例了。
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桌面上。那本新画的符箓草图摊开着,旁边放著一支未洗的笔。
她闭上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个声音:
“我想和你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