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暮色刚漫过竹海,余大龙已翻身上马,玄铁剑悬在腰侧,还带着方才与杨过对峙时的寒气。亲卫刚抖开缰绳,便见一道灰影从西南方向的云层里疾冲而下——翅尖的朱砂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又是郭襄的信鸽。
那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臂弯,鸽腿上的竹管比晨间更粗,里面塞着两张叠得紧实的桑皮纸。余大龙指尖刚触到纸面,便觉出异样——纸张边缘带着刻意揉皱的折痕,墨迹也比往常浓重几分,显然郭襄写时心绪极不平静。
展开第一张纸,熟悉的字迹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夫君速归!再查杨过已是多余,他身上背着‘情罪’两条,杀之无愧!其一,他口口声声深念亡妻小龙女,却在小龙女逝后不过三载,便与我姐郭芙成婚,既负小龙女,又辱我姐;其二,他明知我对他有心,当年风陵渡口赠我三枚金针,却始终若即若离,让我蹉跎数载,此乃玩弄人心之罪!”
余大龙的指尖猛地一顿,信纸险些从手中滑落。他早知郭襄年少时倾慕杨过,却不知这份执念竟深埋至此,更不知杨过与郭芙有过婚约——当年江湖只传郭芙嫁与耶律齐,后耶律齐战死,便再无她的音讯,竟不知她最终与杨过走到了一起。
第二张纸的字迹更显潦草,墨渍晕染处似是泪痕:“他成婚之后,从不愿回桃花岛半步,只将我姐晾在岛上独守空房,自己却在终南山守着小龙女的墓度日,这不是薄情是什么?他既对小龙女情深不渝,为何要娶我姐?既娶了我姐,为何又不肯尽责?如今他又身陷通敌疑云,纵使查无实据,这份‘情罪’也够他死千百回!你若念及旧情手软,便是负我,负郭家满门忠烈!”
“情罪”余大龙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心口发沉。他勒住马缰,回头望向白云观的方向——方才杨过站在观门口,手中握着小龙女的白玉簪,眼底的怅然不似作伪,可郭襄的信字字泣血,又绝非编造。
“将军,郭夫人这信”亲卫凑过来,瞥见信上“郭芙成婚”几字,脸色也变了。余大龙将信纸折起塞进怀中,玄铁剑的缠绳在掌心勒出红痕:“回白云观。”
“再回去?”亲卫愣了,“方才不是已经查清,通敌是蒙古人的借刀计吗?”
“通敌是假,情罪是真。”余大龙的声音透着几分冷意,“郭夫人既说他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便再去问问他,这‘情罪’二字,他认不认。”
马蹄声再次踏破暮色,待余大龙重返白云观时,观内已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从窗棂里漏出来,映着门口一道纤细的身影——竟是郭芙。
她穿着一身素色襦裙,鬓边别着一支银钗,正是当年郭家姑娘常戴的样式。见余大龙翻身下马,她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余将军,你可见过杨过?他方才说要去小龙女墓前,到现在还没回来。”
余大龙盯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想起郭襄信里“独守空房”的话:“郭姑娘,你与杨大侠成婚之事,为何江湖上从未有人知晓?”
郭芙的身子猛地一僵,指尖紧紧攥住裙摆:“我我们是三年前在桃花岛成的亲,杨过说不愿张扬,便没告知外人。”
“不愿张扬,还是不愿承认?”余大龙追问,“他成婚之后,回桃花岛的次数有多少?”
郭芙的脸色瞬间苍白,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加起来不足十日。他总说终南山离小龙女的墓近,守着墓才算对得起她。可他忘了,我也是他的妻子啊!”她抬手抹了把泪,声音里满是委屈,“当年耶律齐战死,我心灰意冷,是他说会照顾我,我才嫁给他。可成婚之后,他对我冷淡得很,连碰都不愿碰我,整日抱着小龙女的旧物发呆”
余大龙的心沉得更厉害了。郭芙的话,竟与郭襄的信分毫不差。他正想再问,忽闻远处传来神雕的啼鸣,转头便见杨过牵着马走了过来,马背上放着一束白色的野花——是小龙女生前最爱的龙女花。
“龙儿今日生辰,我去墓前送束花。”杨过看到郭芙,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面对的只是个陌生人。郭芙见他这般模样,泪水流得更凶了:“杨过,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嫁给你三年,难道还比不上龙儿的一座墓吗?”
杨过的脚步顿了顿,却没看她,只将目光投向余大龙:“余将军为何去而复返?是郭二姑娘又有新消息?”
“是有新消息。”余大龙取出郭襄的信,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你这‘情罪’,该怎么算?”
杨过捡起信,目光扫过“与郭芙成婚”“玩弄郭襄心意”几字时,指尖微微颤抖。他看完信,抬头看向余大龙,眼底没有辩解,只有深深的疲惫:“郭二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余大龙的手按在剑柄上,玄铁剑发出轻微的嗡鸣,“你负小龙女的深情,辱郭芙的真心,戏耍郭襄的执念,这三条‘情罪’,哪一条不够你死?”
!“我没负龙儿。”杨过的声音忽然拔高,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那是小龙女当年给他的定情之物,玉佩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我娶芙妹,是因为耶律齐临终前托我照顾她,我不能食言。我不回桃花岛,是因为岛上处处是龙儿的影子,我怕见了芙妹,会想起龙儿还在时的日子”
“这就是你薄待芙妹的理由?”余大龙冷笑,“你若真为了承诺,便该好好待她;若心里只有小龙女,便不该娶她,让她守着活寡!”
“我”杨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他想起成婚那日,郭芙穿着红嫁衣,眼中满是期待,可他却看着嫁衣,想起了当年小龙女穿着白衣在古墓里的模样;他想起郭襄在风陵渡口,眼睛亮晶晶地说“杨过哥哥是大英雄”,可他却只能避开她的目光,不敢回应那份炽热的心意。
“还有郭二姑娘。”余大龙的声音更冷了,“你明知她喜欢你,为何还要赠她金针,给她希望?让她从十六岁等你到三十岁,这不是玩弄人心是什么?”
杨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起那三枚金针,郭襄用第一枚金针让他摘下面具,第二枚让他陪她过生辰,第三枚却始终没舍得用。他当年只想着,不能让郭襄陷得太深,却忘了,那份刻意的疏远,反而成了更深的伤害。
“我错了”杨过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悔恨,“可我从没想过要伤害她们。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不知道怎么面对,就要别人为你的懦弱买单?”郭芙哭着说道,“杨过,我今日总算看清你了。你心里只有龙儿,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缅怀龙儿的工具!”
杨过看着郭芙泪流满面的模样,又想起郭襄信里的字字泣血,心中如刀割一般。他忽然拔出腰间的重剑,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我负了你们,这‘情罪’我认。余将军,你不用动手,我自己了断便是。”
“杨过,你住手!”余大龙连忙上前,握住他的剑柄,“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杀你,是为了问清楚!你若真有悔意,便该想办法弥补,而不是一死了之!”
杨过看着余大龙,眼中满是茫然:“弥补?我还能怎么弥补?芙妹的青春,襄儿的执念,龙儿的深情我都辜负了,怎么弥补?”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名暗卫快马奔来,手中拿着一封新的信:“将军,郭夫人又有急信!”
余大龙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信上的字迹比前两封平静了许多:“夫君,方才芙姐派人来,说杨过成婚之后,虽不常回桃花岛,却始终暗中护着桃花岛,元军几次想偷袭,都被他悄悄击退;襄儿也想明白了,当年杨过赠金针,或许只是出于善意,并非有意撩拨。‘情罪’虽有,却罪不至死。你且带他回襄阳,共商讨元大计,过往之事,让他日后慢慢弥补便是。”
杨过凑过来,看到信上的内容,眼中渐渐燃起光亮。他看向余大龙,又看向郭芙,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我还能弥补?”
“当然能。”余大龙松开他的剑柄,沉声道,“郭夫人说得对,‘情罪’罪不至死,但你要记住,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待芙妹,弥补对郭二姑娘的亏欠,更要以讨元大业为重,才能对得起你身上的‘侠’字。”
郭芙看着杨过,泪水渐渐止住。她想起这些年,桃花岛几次化险为夷,想来都是杨过暗中相助,心中的怨恨,渐渐被一丝暖意取代。
杨过握着重剑,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郭芙,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他将重剑插回剑鞘,郑重地对余大龙和郭芙说道:“我会弥补的。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待芙妹,也会全力助你们讨元,绝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暮色渐深,油灯的光映着三人的身影。余大龙看着杨过眼中重新燃起的坚定,心中明白,这场因“情罪”而起的风波,总算有了一个不算坏的结局。他翻身上马,对杨过道:“明日一早,随我回襄阳。郭夫人在城里,等着我们共商大计。”
杨过点了点头,牵起郭芙的手。郭芙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松开。神雕在一旁啼鸣,声音清亮,仿佛在为这迟来的和解欢呼。
夜色中的终南山,竹海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过往的恩怨情仇。而山下的襄阳城,灯火通明,正等待着一群心怀大义的人,共同书写讨元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