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下细雪飘落,四周是倒塌的梁木与半埋于雪中的断墙,残破的房屋如同沉默的墓碑,渲染出一片凄凉的死寂。
好在身上这件过于宽大的深色外套仿佛能隔绝世间一切寒冷,将她小小的身躯妥帖地包裹在令人心安的温暖里。
小女孩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襟,布料上还残留着某种清冽又沉稳的气息,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悄悄抬眼,望向身旁那个高大而沉默的身影,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小手,轻轻牵住了古兰格外套的衣角。
察觉到这细微的拉扯,古兰格停下脚步,低下头。
宽檐帽下的阴影遮不住他眼中温和的询问。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粉白色头发,动作轻柔:“怎么了?还是有些冷吗?”
小女孩连忙摇头,没有出声,反而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小手一起握住了古兰格几根修长的手指。那指尖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
古兰格环顾四周,断壁残垣在积雪覆盖下更显荒芜,寂静中透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反手将那两只微凉的小手完全拢入自己掌心,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别害怕,我在你身边。”
他握紧她的小手,继续踏着积雪前行。深色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足迹,小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这毕竟是玄渺真人设下的蜃境,沿途果然出现了一些古老而精巧的机关障碍,封锁了前路。
若在平时,古兰格或许会稍加研究,但此刻牵着一个孩子,他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不祥之地。
血色的微光在掌心汇聚,噬魂那狰狞的轮廓瞬间浮现。
他没有多余动作,只是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挥,数道凌厉的血色弧光撕裂空气,精准地击碎了前方横亘的巨石与交织的能量屏障,开辟出一条通路。碎石与光屑在雪地中簌簌落下。
小女孩被他这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暴烈的手段惊得微微一颤,不由得往他身边靠了靠。
过了一会儿,她才仰起小脸,暖黄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既有敬畏,也有一丝向往。
她小声地问:“大哥哥…我如果和你一样强大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去保护其他人了?就像…你刚才保护我一样?”
古兰格闻言,眼中的锐利尽数敛去,重新被温和覆盖。
他停下脚步,半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力量很重要,”他认真地说,“但比力量更重要的,是有一颗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强大内心。如果只追逐力量而迷失了本心,那可能会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他抬手,再次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放缓:“不过现在说这些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先学会保护自己。活着,才是拥有一切可能性的前提,明白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保护自己”和“活着”这两个词,却像种子一样落入心田。她抿了抿唇,还是坚持道:“我…我的共鸣能力也很厉害的,我也可以帮忙…我不想只被保护。”
看着她眼中倔强的光,古兰格心中微软,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他放柔了声音:“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只是眼下这点小麻烦,还用不着你冒险。我更希望你能记住,无论何时,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关心别人的前提,是你自己安然无恙。”
小女孩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手上。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拉起那只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绷带的边缘,仿佛能隔着布料感受到下面的伤痕。
“可是…大哥哥总是去保护其他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困惑与一丝心疼,“那谁又会来保护你呢?”
她的小手轻轻抚过那粗糙的绷带:“这里一定很疼吧…对不起大哥哥,我连最基本的草药都不认识,帮不了你”
这稚嫩却真挚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古兰格心底漾开一圈圈意外的涟漪。
他怔了一瞬,随即用一抹浅笑掩盖了那瞬间的动容。
“傻丫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保护别人,有时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至于这点伤”
他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很快就会好的。大哥哥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顿了顿,望着她清澈的眼眸,换了一种鼓励的语气:“不过,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那这样好不好?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完全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变得足够强大时,再来保护我,可以吗?”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她用力地、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纯真而坚定的笑容:“嗯!一定!”
他们继续在荒凉的雪村中穿行,厚厚的积雪吸收了大部分声音,只余下靴子踩雪的咯吱声和偶尔风吹过断壁的呜咽。
或许是为了驱散这令人不安的寂静,也或许是在那温暖手掌的牵引下终于放下了部分心防,小女孩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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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住的村子比这里大一点,但也有好多房子。”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细细的,“后来,残象潮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大家拼命跑,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古兰格的手指:“我跑不快。村长爷爷把我藏进了地窖,就是那种用石头砌的、很深的地窖。他说里面存着过冬的粮食,而且石头不会着火,让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我等了好久好久外面很吵,有叫声,有房子倒掉的声音后来慢慢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她的语调变得空茫,“我推开地窖的门爬出来村子不见了,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还有还有倒在地上的人。我喊爸爸,喊妈妈,喊村长爷爷没有人答应我。”
她抬起头,看向古兰格,暖黄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这里这个村子,是我后来找到的。我以为这里安全,可是残象还是找来了现在这里也不安全了。”
古兰格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直到她说完,他才沉声开口,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赤橙色的眼眸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有力:“我们一起,去找更安全的地方。我保证。”
小女孩仰望着他,从他眼中看到了令人信服的决心。
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名为“孤独”和“恐惧”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坚定的目光和掌心的温暖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用力点头,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依赖与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
“嗯!我们一起!”
…
寒夜砭骨,细雪无声飘落,为这本就残破的荒村废墟又覆上一层凄冷的银白。
在这片被遗忘之地的中央,唯有一小簇篝火倔强地跃动着,橘黄的光晕艰难地驱散着周遭一小圈黑暗与寒意。
火光映照下,小女孩娇小的身躯完全裹在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深色外套里,此刻正蜷缩在古兰格怀中,沉沉睡去。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几乎融入了风雪的低吟。
古兰格背靠着一截半塌的土墙,尽可能为她挡住四面八方漏进来的寒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梳理着她略显凌乱的粉白色发梢,将几缕黏在汗湿额角的发丝别到耳后。
时间在这诡异的蜃境中失去了可靠的标尺。古兰格思忖过,此处的时间流速或许与外界截然不同。
可能当他离开时,外界仅仅过去一瞬;也可能,等他重返现实,已是沧海桑田。
但无谓的揣测无济于事,眼下他只能带着这个意外相遇的孩子,在这片迷境中继续寻找出路。
低头望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古兰格唇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这几日…时间感已然有些模糊,他教了她许多。
如何辨认可食的植物根茎与浆果,如何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兽,如何小心生火并烤熟食物而不至于焦糊,如何识别几种最常见、用于止血镇痛的草药他将那些在荒野与危险中锤炼出的、最直接有效的生存知识,耐心地、一遍遍地示范讲解。
他总是先清理出一片安全的区域,确认没有残像潜伏,才让她靠近观察;当她不小心被火星溅到或是被草叶割伤时,那燃烧着纯净白华的掌心总会及时覆上,驱散疼痛,愈合细微的伤口。
每当她看着他平静地划破自己的手掌,以鲜血为引燃起那治愈的白色火焰,眼中总会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与困惑。
而他总是回以令人安心的微笑,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仿佛那并非伤害,只是寻常小事。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甚至开始能烤出味道不错的食物。
她曾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夸赞:“大哥哥烤的肉最好吃了!” 但古兰格教导的重心,始终落在“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上。
如何寻找水源,如何构筑临时的遮蔽所,如何判断危险并避开他清楚,自己终将离开。
这蜃境中的一切,是真实历史的残影,还是时空扭曲的幻象,他无力分辨,更无法改变其轨迹。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力让这个与他短暂交集的孩子,多一些活下去的可能。
他时常对她说:“丫头,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只有先活下来,才有后续的一切。”
这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源自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近乎偏执的信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总是下意识地将他人的安危置于自身之前,仿佛那才是他存在的意义之一。
他并不吝啬于付出代价,哪怕是自己的伤痛与血液,只要能换来他人的安然无恙,便觉得“值得”。
他很少考虑,那些被他如此“保护”着的人,或许并不想要这种以他的牺牲换来的“安全”,她们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留在他身边。
,!
怀中这个稚嫩的孩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她曾握着小拳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地说:“我希望有一天,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没有残像,没有逃亡。我也想变得厉害一点,那样就能保护大哥哥了!”
听到这样的话,古兰格怔了怔。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强调“保护自己才是首要”,也没有试图将她那过于宏大且充满风险的理想,扭转到“只求自保”的路径上。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赤橙色的眼眸中沉淀着复杂的情绪,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
“好啊。那你要记住,想要保护别人,实现梦想,首先要让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安全。当你真正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那一天,你才有力量去照亮你想照亮的道路。”
他不再试图强行灌输自己的生存哲学。如果这是她选择的道路,那么他能做的,或许不再是扭转她的方向,而是尽己所能,让她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更远一些——哪怕代价,依然由他来支付。
哪怕…用他的生命来支付…
他也曾向她提及分离,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告诉她,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她必须学会独自面对这片荒野。
每一次,话音未落,小女孩便会猛地扑进他怀里,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起初是无声的颤抖,继而便压抑不住地啜泣起来,断断续续地重复:
“不要走大哥哥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
每当这时,古兰格便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与滞重。
承诺轻易出口,却可能无法兑现,那比沉默更残忍。
他无法对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因为这蜃境的规则、他自身的谜团与责任,都让他无法给出确切的保证。
他只能收紧手臂,将那个颤抖的小小身躯更深地拥入怀中,用自己胸膛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去安抚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哭声渐歇,变成委屈的抽噎,最终在她疲惫的睡梦中平息。
夜还很长。
古兰格毫无睡意,只是偶尔往篝火中添加一两根枯枝,维持着那点宝贵的光与热。
风雪似乎永无止息,寒意如影随形。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女孩柔软的发顶,将她更紧地护在臂弯与外套构成的避风港里,赤橙色的眼眸望着跳跃的火光,深邃而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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