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没有回应。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萧索。
窗外,是空军基地的巨型停机坪。
一架又一架涂着红方标志的迅鸿-3和凛风-27,正排着队,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降落,滑向各自的机位。
那无声的场景,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呐喊都更显惨烈。
“那架‘游隼’……”
李卫国盯着窗外,忽然开口。
“它有损伤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指挥中心里每一个红方人员的心声。
我们付出了三十二架顶尖战机的“阵亡”代价,难道连对方的一块漆皮都没蹭掉吗?
谢明远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战术终端。
“不清楚,具体的损伤评估,要等它降落后,由我们的人亲自检查才能确认。”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卫国。
“算算时间,它也该落地了。”
“怎么样,老李,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迎接一下这位‘新时代’?”
李卫国猛地转过身。
他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危险的光。
对。
输,也要输个明明白白。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把兔子空军的脊梁骨一寸寸敲碎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走!”
一行人快步走出指挥中心,穿过长长的廊道,径直走向蓝方的机库区域。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机场上,航空煤油特有的浓烈气味混合着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
刚走到一半,他们就迎面撞上了一队刚刚返航的飞行员。
他们还穿着厚重的抗荷飞行服,手里拎着头盔,步伐沉重得像灌了铅,朝着飞行员休息室走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不甘、屈辱,以及一种信仰崩塌后的巨大迷茫。
为首的,正是岳启川。
他看到李卫国,脚步猛地一顿。
“长官!”
他双脚并拢,腰杆挺得笔直,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正燃烧着倔强而不屈的火焰。
“报告长官!”
“这次演习,不公平!”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委屈。
李卫国看着自己最器重的兵,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哪里不公平?”
岳启川放下手,拳头捏得死紧,指节根根发白。
“报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的雷达在接触前就成了一片雪花,火控系统全部失灵!然后一道光从我座舱边上扫过去,我就被系统判定‘击坠’了!”
他越说越激动,音量也节节攀升。
“这算什么攻击?定向能武器吗?就算是机炮,它能装下击落我们三十二架战机所需的弹药吗?它的机炮是无限弹药的吗?!”
“对!这完全不符合能量守恒!”
“肯定是蓝方的系统作弊了!”
“就是!我只看到一道光,然后就‘阵亡’了,这叫什么事儿!”
岳启川身后的飞行员们也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整个队伍的情绪濒临失控。
他们是天之骄子,是兔子万里挑一的雄鹰。
他们可以接受失败,甚至可以接受牺牲。
但他们无法接受这种不明不白,近乎羞辱的“被淘汰”。
这感觉,就像一个穷尽毕生功力的剑客,还没拔剑,就被对手用眼神瞪死了。
憋屈!
窝囊!
李卫国看着眼前这群快要炸毛的兵,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口气要是不让他们顺过来,这支王牌队伍的锐气,今天就算是被彻底打断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身旁的谢明远。
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你家的怪物,你来解释。
谢明远迎着所有飞行员那混杂着愤怒和质疑的目光,脸上反而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没有直接回答岳启川的问题。
“你的问题,很好。”
“但答案这种东西,用嘴说是最无力的。”
他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另一座戒备森严的独立机库。
那里,是蓝方的核心区域。
“走吧。”
谢明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自信。
“‘游隼’,会亲自给你们答案。”
岳启川的质问声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回荡,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群王牌飞行员积压在胸口的全部怨气。
他们可以输。
但绝不能这样输得不明不白。
谢明远脸上的微笑,在他们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岳启川的目光如鹰,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军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长官,这位是?”
他的视线转向李卫国,话语里的询问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卫国还没开口,谢明远就先一步伸出了手,脸上的笑容弧度不变。
“你好,岳启川队长,久仰大名。”
岳启川愣了一下。
他没有伸手。
只是将腰板挺得更直,眼神里的倔强火焰分毫未减。
李卫国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岳启川的肩膀,力道很重,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信息。
“老岳,还有你们。”
他扫视着眼前这群桀骜不驯的兵。
“这位是谢明远同志,蓝方技术总负责人。”
李卫国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又补充了一句分量足以压垮在场所有人认知的话。
“也是‘游隼’的总设计师。”
“……”
一瞬间,停机坪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总设计师?
这四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岳启川和所有飞行员的心里轰然炸响,激起剧烈的回响。
他们刚刚还在揣测,这个看起来比他们还年轻的男人,到底是哪个部门的参谋,或是某个借调来的机关干部。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
他竟然是那个怪物的创造者。
顷刻间,所有的敌意、揣测、不服,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抽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到极致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崇敬。
那是技术军人,对于顶尖科技缔造者最纯粹、最原始的敬意。
他们可以不服演习的规则,但他们无法不敬畏那个设计出足以碾压他们一切骄傲的“怪物”的人。
岳启川脸上的肌肉轻微抽搐,眼神里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风暴过后的迷茫。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那审视的目光。
身后的飞行员们也都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吵嚷,只是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谢明远。
谢明远似乎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他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自然地插回口袋。
“走吧,答案就在前面。”
一行人再次迈开脚步,气氛却已天差地别。
飞行员们不再是来势汹汹的问罪者,反而像一群即将踏上圣地的学徒,沉默地跟在谢明远和李卫国身后。
他们穿过停机坪,绕过几座机库。
蓝方的指挥中心,终于出现在眼前。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