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赵慧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
谢明远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已经做好了迎接第二轮家庭风暴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或者盘问都没有发生。
十几秒后。
赵慧茹脸上那凝固的表情,毫无征兆地,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刚才谢建国还要灿烂百倍的,巨大的,狂喜的笑容。
“哎哟!”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她也顾不上去捡地上的菜,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她一把抓住苏清鸢的手,力道大得让苏清鸢都微微错愕。
赵慧茹的手心滚烫,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颤抖。
“闺女!哎哟我的好闺女!”
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快坐!快坐下!站着干什么呀!”
她热情地把苏清鸢按回沙发上,然后猛地扭头,对着谢明远就是一顿猛捶。
“你这个臭小子!”
“带女朋友回家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你看家里乱的!我连个菜都没多准备!”
赵慧茹的语速快得像一梭子弹,一边数落儿子,一边又死死拉着苏清鸢的手不放,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孩子,你别介意啊,家里有点乱。”
“渴不渴?想喝点什么?果汁还是茶?”
“饿不饿?阿姨马上去给你做饭!”
谢明远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看着自己瞬间“叛变”的母亲,还有从卧室里冲出来,手忙脚乱帮忙捡菜的父亲谢建国。
他再看看身边被父母围在中间,依然保持着得体微笑的苏清鸢。
他忽然觉得,这场戏,或许会比他想象中……演得更久一点。
赵慧茹的热情,几乎要将身边的空气都煮沸。
她紧紧挨着苏清鸢坐下,一只手还死死抓着对方,像是抓住了什么绝世珍宝,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指向还愣在原地的亲儿子。
“你看看你!”
“这么好的闺女领回家,你居然敢不提前说一声!”
赵慧茹越说越气,音调都拔高了八度。
“我跟你爸,我跟你妹,我们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是不是诚心想让咱们家在人家姑娘面前丢脸?”
一连串的质问密集地砸过来。
谢明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里满是疲惫的坦然。
“我说了。”
“在车上,我打电话想跟您说。”
“您自己挂的。”
赵慧茹的数落声,戛然而止。
她眼神飘向天花板,似乎在竭力搜索短暂的记忆。
“……有这回事?”
她干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把这个话题翻了过去,并理直气壮地转移了火力。
“那你爸跟你妹呢?这么大的事,他们人跑哪儿去了?”
“谢建国!谢宁!都给我滚出来!”
赵慧茹中气十足的嗓音响彻整个屋子。
话音刚落,主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声刻意的、格外响亮的咳嗽声传来。
“咳嗯。”
客厅里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只见谢建国同志,已经换下了一身居家常服。
他身上是一件崭新的白衬衫,似乎还带着包装的折痕,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头发明显用水精心打理过,梳得整整齐齐,油光锃亮。
他脸上还架着一副平时只在看报时才戴的老花镜,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沉稳的方步,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那股庄重的气场,让这间小小的客厅,瞬间有了几分单位礼堂主席台的味道。
赵慧茹脸上的激动笑容都凝固了。
谢明远眼皮狠狠一跳,索性转过头,望向窗外。
没眼看。
真的没眼看。
谢建国完全无视了妻子和儿子的呆滞。
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在苏清鸢面前站定。
他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用一种接近新闻联播播音员的腔调,郑重开口。
“欢迎光临。”
说完,他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伸了出来。
那手里,正端着一个崭新的、厚实饱满的红封。
他郑重地,双手将红包递向苏清鸢。
“初次见面,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苏清鸢脸上那标准完美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她连忙摆手,声音依旧温婉,但语速快了几分。
“叔叔,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拿着!必须拿着!”
赵慧茹在一旁比谁都急,直接上手,抓着苏清鸢的手就要去接。
谢建国也板着脸,维持着递红包的姿势,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苏清鸢的目光越过红包,投向了斜后方的谢明远,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谢明远对上她的视线,给了她一个极轻微的颔首。
“收下吧。”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爸妈的一片心意。”
苏清鸢这才犹豫着,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个分量不轻的红包。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哎!这就对了嘛!”
赵慧茹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又扭头看向次卧的方向,嗓门再次拔高。
“谢宁!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抓人了!”
几秒钟后,次卧的门不情不愿地被拉开。
一个穿着小熊卡通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鸡窝卷的年轻女孩,睡眼惺忪地被赵慧茹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她显然还飘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嘟囔。
“妈,干嘛呀……我补觉呢。”
当她的视线扫过沙发,看到那个陌生但漂亮得过分的女人,以及旁边正襟危坐、宛如领导视察的亲爹时,她整个人,彻底醒了。
一家四口,终于在客厅齐聚。
他们以一种奇异的阵型,将苏清鸢牢牢地包围在中央。
赵慧茹拉着苏清鸢的手,开启了亲切的“户口调查”模式。
“闺女,听你这口音,不像是外地人?”
苏清鸢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答得从容不迫。
“阿姨,我也是清溪市本地人。”
“哎哟!那敢情好!”
赵慧茹一听,脸上的喜色更浓了,好像中了头彩。
“本地的好,本地的好啊!知根知底!”
一旁的谢建国再次推了推眼镜,提出了一个更具深度和逻辑性的问题。
“你们是……大学同学?”
这个问题,显然是老两口在无数次幻想中预演过的。
苏清鸢从容应对。
“我们是校友,但不是同一届。谢学长比我高几届。”
“我们是在他之前负责的一个项目里认识的,我当时在项目里做一些辅助工作。”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既交代了相识的契机,又不动声色地烘托了谢明远的工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