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张昊阳声泪俱下的控诉，客厅里的空气彻底凝滞。
谢明远端着茶杯，茶雾氤氲，他吹了吹热气，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眼神里是纯粹看戏的趣味。
苏清鸢的视线，则像精准的扫描仪，在张昊阳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定格了数秒。
她那双过分平静的眸子，瞳孔微不可察地缩放了一下。
像是在庞大的信息库中，输入了关键词，进行高速检索。
几秒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是那个头盔被砸歪，抱着仿真枪喊‘老子跟你们拼了’的人。”
张昊阳脸上的悲愤瞬间冻结，碎裂，然后重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仿佛一个十八线小透明，被国际巨星在红毯上喊出了名字。
前一秒的奇耻大辱，在这一刻，竟化作了无上荣光。
“学姐！你……你还记得我？！”
他的声音都劈叉了，充满了被偶像翻牌子般的激动。
那点被一枪托“爆头”的心理阴影，顷刻间灰飞烟灭。
苏清鸢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像是在陈述一份报告。
“你的喊声，分贝很高。”
张昊阳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半是兴奋，一半是羞愧。
他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起来，刚才的激动劲全没了，只剩下小粉丝的局促。
“主要……主要是学姐你太猛了，我们一个排，直接被打傻了。”
“您可是我们航空科大四年没被人超越的传奇！指挥系第一，格斗术第一，枪械应用第一……”
他如数家珍地报着苏清鸢的战绩，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我们私下里都叫您‘冰山女神’，想追您的人能从南校门排到北校门，结果连您三米之内都不敢靠近。”
他说着，还偷偷用眼角飞快地瞥了一眼谢明远，眼神里的暗示快要溢出来了。
——看，我兄弟牛逼吧？传说中的女神都来给他当贴身保镖了！
然而苏清鸢对这些溢美之词毫无反应，她的处理器似乎自动过滤了这些无关信息。
她的注意力已经重新校准，回到了任务本身。
她从作训服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向谢明远。
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用火漆封死的，小小的鹰形徽记。
“谢组长，陆部长亲令，交由您亲启。”
谢明远放下茶杯，接过了信封。
指尖触碰到那枚火漆徽章，尚有余温。
他知道，这封信没有经过任何中转，是从京城某间办公室，直接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撕开封口，抽出一张薄薄的，带着特殊质感的信纸。
是陆敬言那熟悉的，笔锋如刀的字迹。
信中首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确认了苏清鸢的身份与权限——他的贴身安防顾问，拥有现场最高处置权，可直接向陆敬言本人单线汇报。
信的后半段，则彻底解决了谢明远心中唯一的软肋。
陆敬言写道，他父母和妹妹所居住的小区，已经有安防部的顶级专家，以“社区网格员”和“水电维修工”的身份入驻，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秘密保护。
他们将像影子一样，确保他的家人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威胁与打扰。
看到这里，谢明远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一寸寸地松弛下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肌肉的放松。
他最深的恐惧，就是因为自己的研究，将家人置于未知的危险之中。
现在，陆敬言为他拔掉了这根最深的刺。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回信封，抬头看向苏清鸢。
“辛苦了。”
“职责所在。”苏清鸢的回答标准得像教科书。
谢明远指了指楼上。
“这栋楼除了我的房间，还有五间卧室，你可以选一间。”
苏清鸢的目光快速扫过二楼的建筑结构图，那眼神像是在进行战场评估。
没有丝毫犹豫。
“我住您隔壁那间。”
她的理由同样简单到无法反驳。
“最短的反应距离。”
“好。”谢明远点头，对专业人士的判断，他从不质疑。
可一旁的张昊阳听着这段对话，脸上的表情却从崇拜，逐渐走向呆滞。
他看看谢明远，又看看苏清鸢。
脑子里那根负责八卦的神经，终于“啪”地一声接通了。
住下？
住在这里？
住隔壁？
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里疯狂弹射，最终汇成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的结论。
下一秒，他一个饿虎扑食，双手死死抓住谢明远的肩膀，疯狂摇晃。
“明远！老谢！”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一样，带着痛彻心扉的颤音。
“你……你们要同居了？！”
谢明远被他摇得眼冒金星，无奈地扶住额头。
“你能不能正常点？”
“什么叫同居？这是安防条例！”
“安防条例？”
张昊阳的脸上写满了“你继续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他松开一只手，颤抖地指着面无表情的苏清鸢，又指了指一脸无奈的谢明远。
“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你管这叫安防条例？”
“我信你个鬼！”
“老谢你个浓眉大眼的，什么时候也学会金屋藏娇这一套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那个一心只有公式和代码，连跟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谢明远，居然要和传说中的“冰山女神”同居了！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学校论坛的服务器都得当场宕机。
谢明远叹了口气，用力掰开他的手。
“她的任务是保护我，住在这里是基础要求。”
“你脑子里能不能别全是废料？”
张昊阳看看苏清鸢那身能冻死人的气场，再看看谢明远坦然的眼神，心中的八卦之火被强行压下去一半。
他颓然地垂下双手，像被抽了筋骨，瘫倒在沙发上。
“好吧……好吧……”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们这些搞大事的，世界太复杂，我不懂。”
“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他感觉自己和谢明远之间，已经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人家身边跟着的是这种只在电影里出现的顶级特工，而自己还在为两年前军训被“枪毙”而耿耿于怀。
谢明远看着他这副被打击得失去梦想的样子，有点想笑。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
“明天开始，你也搬过来住，把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收拾一下。”
“啊？我也搬过来？”
张昊阳瞬间满血复活。
“对，你是后勤保障组的唯一成员，当然要常驻。”
谢明远解释道。
“而且，你也属于需要被保护的范畴。”
听到最后一句话，张昊阳的心里莫名一热，刚才那点失落感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自己也是被保护对象！
虽然只是个“后勤”，但听起来，好像也挺重要的！
他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拍着胸脯。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我这就回宿舍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准时报到！”
他兴冲冲地跟两人告别，转身大步走出了小院。
夜色已深，校园里的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张昊阳走在路上，嘴里哼着歌，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带的家当。
游戏机是灵魂，必须带。
就在他拐过一个无人的路口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昊阳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夹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像个来学校做调研的老师。
“张昊阳同学，对吗？”
张昊阳瞬间警惕起来。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到他面前。
“同学，你好像有份文件忘了签。”
张昊阳低头一看。
文件夹里，一份文件的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他的心上。
《关于“启明星”项目后勤保障人员的最高保密协议》。
下面是他的名字、学号、身份证号，精确到每一个数字。
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镜片后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递过来一支冰凉的金属笔。
“只是个例行程序，签在这里。”
张昊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男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终于，迟钝地，但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参与的，根本不是什么“小课题”。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支比想象中沉重得多的笔，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收回文件和笔，仔细检查了一遍签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谢谢配合。”
他冲张昊阳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融入了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前后不过一分钟，那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张昊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路灯下。
晚风吹过，他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手心里，攥着一把怎么也暖不起来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