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魏书尧那双血丝密布，几乎要裂开的眼睛，谢明远脸上的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他甚至还笑了笑。
那是一种带着几分轻松写意的笑。
他点了点头。
“嗯，算是吧。”
“一个不怎么费工夫的课外作业。”
谢明远看着呆滞的老教授，语气随意地问道。
“魏教授，您觉得我这份作业，能给多少分？”
“……”
课外……作业？
这四个字，像是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轰然砸在魏书尧的天灵盖上。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心脏骤然停跳，紧接着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像是要撞碎他的胸骨。
你管这个……叫课外作业？
那我们航空院，那群国宝级的专家院士，呕心沥血几十年磨出来的歼-20，算什么？
幼儿园级别的橡皮泥手工作品吗？！
魏书尧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铁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穷尽一生构建的知识圣殿、他引以为傲的专业壁垒，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风轻云淡的一句话面前，被冲击得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良久。
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他才从牙齿的缝隙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字。
“满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哭腔。
“必须……满分……”
话音刚落，魏书尧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
谢明远上前一步，准备扶住他。
也就在这一瞬间，魏书尧的目光，被谢明远手里拿着的一本册子死死吸住了。
那是一本不算太厚的，用最普通的订书机装订起来的实验日志，封面是简单的白色打印纸。
谢明远一直拿在手里，只是刚才没人在意。
但此刻，在魏书尧眼中，那本册子比任何圣经都更加耀眼。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光芒，死死地钉在日志上。
“教授，想看？”
谢明远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渴望，笑了笑，将日志递了过去。
魏书尧几乎是扑上去，用一种近乎抢夺的姿态接了过来。
他颤抖着戴上老花镜，翻开了第一页。
仅仅是标题，就让魏书尧的眼皮狂跳不止。
他贪婪地往下看去。
从【矢量反重力引擎】的理论基础，到【小型化可控冷核聚变能量核心】的构架猜想，再到【空间曲率泡稳定力场】的应用……
一页。
又一页。
魏书尧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震撼，到茫然，再到自我怀疑，最后，化为了一种醍醐灌顶般的狂喜与崇敬。
“原来是这样……”
“还能这么设计……”
“神迹！这不是天才，这是神迹！”
老教授彻底沉沦在知识的海洋里，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一个流落荒漠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生命之泉。
他捧着那本薄薄的日志，浑然忘我，如痴如醉。
就在这时。
“轰——轰隆隆——”
一阵巨大的、撕裂夜幕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天空的尽头滚滚而来。
谢明远抬起头。
夜空中，一架涂着军绿色迷彩的直-20运输直升机，正盘旋着降低高度，机腹下方的探照灯打出一道刺眼的光柱，将整个操场照得亮如白昼。
狂风卷起草屑与尘土，扑面而来。
谢明远微微眯起眼。
他知道，正主来了。
看来自己的这份“课外作业”，动静确实搞得有点大。
直升机在操场中央稳稳悬停，舱门滑开。
一道身影几乎是在离地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从机舱里跳了下来。
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他毫不在意。
来人正是航空工业集团的副院长，刘砚霖。
他一下来，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直勾勾地冲向那架静静蛰伏的“游隼”战机，眼神炽热得仿佛要将钢铁融化。
“我的天……”
“这……这就是它？”
紧接着，一名身穿深绿色戎装，肩扛璀璨将星的男人，也沉稳地从机舱内走出。
重明军区最高指挥官，楚建章。
他的目光同样在第一时间，就被“游隼”那超越时代的黑色机体给牢牢锁住。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游隼”战机的旁边。
然后，他们注意到了正站在机翼下方，像个疯子一样捧着一本册子看得如痴如醉的魏书尧。
刘砚霖一愣。
“老魏？”
他看看魏书尧，再看看旁边那架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战机，脑子里瞬间完成了一个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逻辑闭环。
魏书尧，夏国航空领域的泰山北斗。
出现在这里，还拿着一本像是设计图纸的东西。
那这飞机是谁造的，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好你个魏书尧！”
刘砚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重重拍在魏书尧的肩膀上，声音里混杂着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责备。
“你个老家伙！藏得也太深了！”
“搞出这么逆天的东西，居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要不是雷达站那边炸了锅，你是不是打算藏一辈子？！”
然而，魏书尧毫无反应。
他的整个灵魂都沉浸在那本日志所描绘的宏伟蓝图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喂？老魏？”
刘砚霖又喊了一声，见他还是没反应，好奇地探过头去。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他伸出手，就想去拿魏书尧手里的日志。
“别动！”
魏书尧猛地一缩手，像护食的野兽一样，警惕地瞪了刘砚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贪婪地吮吸着知识的甘霖。
“嘿！你个老东西……”
刘砚霖碰了一鼻子灰，哭笑不得，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他转过身，开始像抚摸绝世珍宝一样，用指尖轻轻划过“游隼”冰冷的机身。
那完美的触感，那致命的流线，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赞叹。
“完美……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此时，楚建章也走了过来。
他看着沉浸在书本里的魏书尧，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敬佩。
能为国铸就如此重器，痴迷一些，是理所当然的。
他整理了一下军容，主动伸出手，声音洪亮而沉稳。
“魏教授，您好。”
“我是重明军区，楚建章。”
这声中气十足的自我介绍，总算把魏书尧从知识的维度里拽了出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肩扛将星的军区长官，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激动的刘砚霖，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
“楚……楚长官？”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跟楚建章握了一下。
“您……您怎么来了？”
楚建章脸上露出一抹激赏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游隼”战机。
“当然是为您的这个大宝贝来的。”
“魏教授，你可是给了我们，给了整个夏国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话音刚落，刘砚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站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谢明远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
太年轻了。
一身普通的休闲服，看起来就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估计是魏教授带的哪个学生吧，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项目中，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随即，他看到谢明远的手，正要触摸“游隼”的机翼。
“哎！你干什么！”
刘砚霖脸色一沉，立刻厉声喝止，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与轻蔑。
“别乱碰！”
“这上面的隐身涂层比黄金还金贵，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在他看来，这架飞机是夏国的未来，是国之重器，除了总设计师魏教授，谁都没资格乱动。
一个毛头小子，打打下手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还想上手摸？
他配吗？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都仿佛消失了。
楚建章也皱了皱眉，目光审视地看向谢明远。
谢明远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表情，不言不语。
“咳。”
一声极其复杂的轻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魏书尧。
他终于，彻底地，回过神来了。
他看着楚建章和刘砚霖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己的表情变得古怪到了极点。
“那个……楚长官，刘院长。”
“我想，你们可能是……认错人了。”
楚建章一愣。
“认错人了？什么意思？”
魏书尧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身旁神情淡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谢明远，眼神中混杂着震撼、敬畏，以及一丝作为前辈的苦涩与自嘲。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没有指向自己。
而是指向了谢明远。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这架‘游隼’，不是我造的。”
“它的真正研发者……”
“是他。”
话音落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刘砚霖脸上那副教训晚辈的严厉与轻蔑，瞬间凝固。
然后，像是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地龟裂，崩塌。
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越张越大。
他瞪着谢明远，那双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荒谬，最后被无尽的惊骇所填满。
那句“你赔得起吗”还在他耳边回响，像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