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冷的。
冷得像淬过冰的针，一根根扎进皮毛里。
白羽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浸透骨髓的寒意。然后才是痛——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仿佛被一辆卡车碾过，又扔进搅拌机里转了几十圈。
他试着动了动，四肢传来陌生的、软绵绵的触感。
不对。
他的手呢？
白羽低头——如果那能算“低头”的话——看见的是一双湿漉漉的、沾满泥浆的黑色小爪子。视线再往下，是同样湿透的黑色皮毛，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躯体。
“喵……呜？”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猫叫，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白羽僵住了。
雨还在下，砸在周围高低起伏的土堆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泥土味，混合着某种更深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借着偶尔划过天际的惨白闪电，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歪斜的墓碑，半露在外的朽木棺材，散落的白骨。
这里是乱葬岗。
而他，变成了一只猫。
一只巴掌大小、浑身湿透、在暴雨夜的乱葬岗里瑟瑟发抖的小黑猫。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只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医院、白色的天花板、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最后那道刺眼的白光。然后……就是这里。
“穿越了？”白羽脑子里冒出这个词，随即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和寒冷淹没。
他必须离开这里。
现在。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具小小的身躯挣扎着站起来。四条腿各走各的，他跌跌撞撞地从一滩泥水里爬出，试图寻找遮蔽处。雨水模糊了视线，乱葬岗在夜色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每一个土堆都可能是坟墓，也可能是陷阱。
肚子里传来的轰鸣比雷声更让他心慌。
饿。太饿了。
白羽嗅着空气，试图捕捉到食物的气息。然而除了腐败和潮湿，就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他循着气味，蹒跚地爬过几个低矮的坟堆。在一处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他看见了一具尸体。
那是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人，面朝下趴着，后背有一道从右肩斜劈至左腰的狰狞伤口，雨水将周围的地面染成了淡红色。那丝甜香，就是从这具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不对，不是甜香。
是某种更精微的、带着锐利气息的东西，即使主人已死，仍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白羽犹豫了。作为曾经的人类，他对尸体有着天然的抗拒。只快要饿死的猫……
“就靠近一点。”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鼻子嗅了嗅。
“吼！”
低沉的咆哮从右侧传来。
白羽浑身毛发炸起，猛地扭头。只见三只骨瘦如柴、眼睛泛着绿光的野狗，不知何时已呈三角之势围了上来。它们嘴角流着涎水，肋骨在肮脏的皮毛下清晰可见，显然是这片乱葬岗的常客——食尸犬。
跑！
没有任何犹豫，白羽转身就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四只爪子疯狂刨动泥水，朝着乱葬岗深处冲去。
然而体型和体力的差距太大了。食尸犬的速度快得惊人，腥臭的热气几乎喷到他后颈。
要死了。
刚穿越过来，就要变成野狗的粪便。
这个念头让白羽心里涌起一股荒诞的愤怒。他不甘心！凭什么？！
就在领头那只食尸犬张开大口，即将咬下的瞬间——
“砰！”
白羽慌不择路，撞上了那具青衣尸体的腿。尸体被撞得翻了个身，露出苍白的面容。就在这一刹那，尸体腰间一块残破的玉佩，猛然迸发出一道微不可查的青光！
“嗤！”
剑气！
虽然微弱如风中之烛，但那确确实实是一缕剑气，从尸体上残留的玉佩中迸发，贴着地面横扫而过！
“嗷呜——！”
冲在最前面的两只食尸犬前肢被齐刷刷斩断，惨叫着滚倒在地。第三只吓得急刹，惊恐地看着同伴，又看向那具尸体，呜咽着后退几步，转身逃进了雨幕。
白羽瘫在泥水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活下来了。
但危机还未解除。断腿的两只食尸犬虽然失去行动能力，却仍在原地哀嚎、挣扎，血腥味在雨中弥漫开，谁知道会引来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必须离开这里。
白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软得不像自己的。刚才的逃亡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寒冷和饥饿再次如潮水般袭来，比之前更凶猛。
他看向那具青衣尸体。
那道残留的剑气救了它，但也彻底耗尽了玉佩最后的力量。此刻，尸体静静地躺着，雨水冲刷着他年轻却苍白的脸，那道贯穿后背的伤口触目惊心。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钻进白羽的脑海：
“他死了，曝尸荒野。我快死了，无人收尸。”
“如果……如果我让他入土为安呢？”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他意识深处，某个冰冷的东西，苏醒了。
【送葬系统，激活。
冰冷的机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本系统旨在维护生死秩序，安抚亡魂，令其往生。宿主每完成一次有效送葬，即可获得逝者生前1的修为、寿命、功法感悟或特殊天赋。
【送葬仪式完整度，将直接影响奖励质量与数量。基础仪式包括：净身、更衣、吹唢呐、入土为安。
【新手任务发布：为眼前的‘青衣剑修’完成一次完整的送葬。
【任务奖励：视完成度而定。
系统？送葬？奖励？
白羽愣住了，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疑虑。
做！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尸体旁边。首先，是“净身”。没有清水，只有雨水和泥浆。他伸出舌头——猫的舌头带着细小的倒刺——小心翼翼地舔舐尸体脸上的污泥和血迹。这过程诡异而艰难，但他强迫自己专注。
接着是“更衣”。尸体的青衫早已破烂，他无能为力。只能用自己的小爪子，将衣服上的破口尽量拢了拢，抚平一些褶皱。
然后，是“吹唢呐”。
白羽看着空空如也的爪子，又看看尸体。他哪来的唢呐？
系统没有提示，机械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渐小，但远处隐约又传来了野狗的呜咽，似乎有新的食尸犬被血腥味吸引而来。
怎么办？
情急之下，白羽想起了前世在视频里听过的那首曲子——《百鸟朝凤》？更悲伤的，送葬时吹的……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青衣剑修的尸体，张开了嘴。
“喵——”
一声微弱、稚嫩、甚至有些滑稽的猫叫。
但就在这一声“喵”响起的刹那，白羽感觉自己的意识与某种冰冷、宏大的规则连接在了一起。那声猫叫，在系统的判定中，被扭曲、转化，变成了一种贯穿生死界限的音符。
“呜——喵呜——呜——”
他凭着感觉，断断续续地“哼唱”着。没有旋律，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死亡的敬畏与送别。
最后一步，“入土为安”。
他不可能挖坑。只能将尸体旁边一个被雨水冲塌的浅坑，用爪子勉强扩大一些，然后一点一点，用头、用爪子，将青衣剑修的尸体推进坑里。再扒拉周围的泥土和碎石，覆盖上去。
当最后一捧土盖在尸体脸上时，白羽彻底虚脱，瘫倒在小小的坟堆旁。
【检测到送葬仪式完成。
【目标：青衣剑修（炼气七层）。
【获得：三年修为。
【获得：剑道感悟碎片x1（基础剑理）。
【新手任务完成，额外奖励：天赋‘幽冥感知’（初级）——可模糊感知附近的死亡气息与亡魂执念强度。
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虚无中灌注进白羽小小的身体！
寒冷、饥饿、虚弱感如潮水般退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变硬，肌肉在生长，皮毛下的脂肪层在增厚。原本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雨滴落下的轨迹都看得一清二楚。耳朵能捕捉到更远处虫子爬过落叶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当他下意识地挥动爪子时——
嗤！
一道微不可查、仅有寸许长的淡青色气芒，从爪尖一闪而逝，在地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剑气！
虽然微弱，但那确确实实是剑气！源自那位青衣剑修一生修炼的百分之一！
白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爪子，又抬头看向眼前这片被雨水笼罩的、无边无际的乱葬岗。
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光芒取代。
远处，野狗的呜咽再次传来，还夹杂着某种更低沉的、仿佛骨头摩擦的咯咯声。
但白羽不再发抖。
他慢慢站起身，抖了抖身上半干的泥土。黑色的皮毛在渐歇的雨幕中，竟泛着一丝幽暗的光泽。
他走到一座较高的坟堆上，环视四周。
歪斜的墓碑，散落的白骨，新旧的坟冢……
这里，不再是绝地。
白羽的胡须轻轻颤动，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的猫眼里，倒映出整片坟场的轮廓。
他的超级自助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