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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铜锈(1 / 1)

暮春的最后一丝凉意在某个夜里悄然退去,梧桐叶的绿意浓得化不开,清晨的阳光已带着明显的热度。蝉尚未开始聒噪,但空气中浮动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属于盛夏的饱满张力。工作室里,自然光变得有些炫目,苏见远拉上了一层薄薄的米白色纱帘,光线透过纱帘变得柔和而均匀,室内依然明亮,却滤去了那份躁意。

三弦琴取走后的工作台,并没有空置多久。这天上午,一位三十多岁、穿着素色亚麻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士,抱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方形木箱,有些吃力地走了进来。她自称姓陈,是本地一所大学的历史系讲师。

“苏老师,林老师,打扰了。”陈老师将木箱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轻轻喘了口气,“这是我在参与一个乡村民间文书整理项目时,偶然从一位老人家那里见到的。老人说这是他祖上留下来的‘镇宅之物’,但具体来历也说不清。我觉得这东西有点特别,征得老人同意后,带来请您二位看看,如果需要修复或者养护,费用我可以承担。”

木箱是老樟木的,榫卯结构,没有上漆,露出木材原本的色泽和纹理,边角有磨损,但很结实。打开箱盖,里面垫着陈年的、有些发硬的棉絮。移开棉絮,露出了一尊铜造像。

造像高约四十厘米,呈坐姿,造型古朴奇崛,并非常见的佛道神只。形象是一位老者,面容清癯而带苦相,额头高凸,颧骨突出,双目细长微闭,似在沉思,又似在瞌睡。他身着交领宽袖长袍,袍袖自然下垂,覆盖在盘坐的双腿上。右手搁在右膝上,手指放松;左手则托着一件东西——那东西形态模糊,似书非书,似卷非卷,已有部分残缺。造像通体覆盖着厚厚一层铜锈,颜色斑驳,从暗绿、墨绿到褐红、靛蓝,层层叠叠,几乎完全掩盖了铜质本体和表面的任何细节。锈蚀产物堆积得很厚,尤其在衣纹褶皱深处,形成了粗糙的瘤状或层片状结构。底座与造像本身锈蚀连为一体,隐约可见是简单的方形莲台,但边缘已模糊不清。

铜像虽被锈蚀包裹,但那股沉静、枯索、甚至略带悲苦的气质,却透过厚厚的锈层隐隐传递出来。它静静地坐在木箱的棉絮中,像一个被时光遗忘了许久的、沉默的智者。

林微戴上手套,和苏见远一起,极其小心地将铜像从木箱中捧出,放置在铺有软垫的工作台中央。铜像比看上去还要沉重。

“锈蚀非常严重,”苏见远用强光手电从侧面照射,仔细观察锈层的厚度、颜色和附着状态,“而且不是单一类型的锈。有稳定的孔雀石绿、蓝铜矿蓝,也有相对活跃的褐铁矿红,还有一些可能是氯化物参与的锈蚀产物,比如副氯铜矿那种浅绿。底座部分锈层格外厚,可能与其长期接触的基底环境有关。”

他取来便携式x射线荧光分析仪的探头,在不显眼的底座底部选择几个小点进行无损成分检测。结果显示,铜含量很高,锡和铅的含量也符合典型青铜配比,此外还检测到铁、硅、氯等元素,后者可能来自埋藏或存放环境。

“青铜器,很可能有一定年份。”苏见远说,“但具体年代,需要更专业的机构进行综合断代。从造型风格看,非正统宗教造像,更接近古代文人或隐逸高士的形象,甚至可能带有某种民间信仰色彩。左手所托之物……”他凑近仔细看那团模糊的残缺部分,“也许是书卷,也许是如意,或者其他象征物。锈蚀太厚,看不清了。”

林微用放大镜观察锈层与铜体结合处的边缘。“锈层虽然厚,但大部分似乎结合得还算牢固,没有大规模粉化或脱落迹象。直接机械除锈风险很大,可能会损伤底层完好的铜体,甚至破坏可能存在的原始表面信息,比如铸造痕迹或早期刻铭。”

“对,”苏见远点头,“这种程度的锈蚀,而且成分复杂,不能简单粗暴地清除。修复目标不是让它焕然一新,露出锃亮的铜胎,而是稳定现状,防止有害锈继续发展,同时,在可能的情况下,通过科学缓和的清理手段,逐步揭示一些被锈层掩盖的关键特征,比如面部细节、衣纹、以及左手所托之物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非常缓慢、需要极大耐心的过程,类似于考古清理。”

陈老师在一旁认真听着,眼神专注而充满期待:“我明白。我们不求恢复原貌,只希望它能更稳定地保存下去,如果能在不伤害它的前提下,多解读出一点历史信息,那就更好了。项目预算和我的个人经费可以支持这个过程的费用,时间上也完全没有问题。”

双方明确了修复原则和目标后,陈老师留下了铜像和联系方式,先行离开。

工作室里,苏见远和林微面对这尊被铜锈包裹的“谜”,开始了仔细的病害调查与方案制定。他们首先对铜像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精细拍照和三维扫描,建立详细的现状档案。然后,在锈层不同区域、不同颜色部位,用微型手术刀极其小心地刮取微量锈样,放在样品盒中标记。

接下来几天,他们利用工作室和合作实验室的设备,对这些锈样进行显微观察和简单的化学测试,初步判断锈蚀产物的主要类型和稳定性。初步分析证实了苏见远的判断:以稳定的碱式碳酸铜(孔雀石、蓝铜矿)为主,这是青铜器在正常大气环境中长期氧化的结果,通常对器物无害,甚至是一种保护层;但也存在少量含氯锈蚀产物,氯离子的存在可能引发持续性的“青铜病”(粉状锈),需要警惕和处理。

“我们需要先进行局部处理试验,”苏见远说,“找到一种能够温和软化、疏松表层浮锈和有害锈,但又不会损伤稳定锈层和铜本体的方法。化学方法可能太剧烈,物理方法需要极其精细的控制。”

他们选择了铜像背部衣纹一处锈层较厚、且非关键特征的区域,作为试验田。尝试了多种方法:用竹签、骨针进行极轻微的手工剔除;用微型洁牙机(调到最低功率)配合软质刷头进行振动清理;用棉签蘸取极稀的络合剂溶液进行局部贴敷软化后再清理。

经过反复比较,他们发现,对于最表层的疏松浮锈和部分有害锈,使用特制的、带有柔软硅胶尖头的微型工具,在放大镜或体视显微镜下,配合稳定的手部动作,进行一点一点的机械剥离,是目前最可控的方式。对于更致密、但与铜体结合尚可的稳定锈层,则予以保留,以维持其历史沧桑感。

方案确定后,漫长的清理工作开始了。这需要高度的专注力、稳定的双手和极大的耐心。林微和苏见远轮流操作,每次连续工作不超过两小时,以免疲劳导致失误。

首先从相对次要的背部、侧面开始。在强力照明和放大镜下,那片墨绿、褐红交织的锈层世界,呈现出复杂的微观地貌。林微手持微型工具,屏住呼吸,尖端轻轻触及一处凸起的、结构松散的褐红色锈块。极轻微的压力和挑动,锈块松脱落下,露出下面一层更致密的暗绿色锈层。她继续以更轻柔的力度,像考古学家清理土方一样,沿着衣纹的走向,一点点剥离那些掩盖了织物垂感的厚重锈壳。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一个下午,可能只清理出巴掌大的一片区域。但变化是可见的:原本被锈蚀完全糊住的衣纹褶皱,开始显露出流畅的线条;长袍下摆的起伏,也逐渐清晰。清理出的稳定锈层,颜色深沉温润,不再是那种粗糙的堆积感,而是与铜像形体贴合,宛如一层古朴的包浆。

几天后,他们开始处理面部。这是最关键、也最需谨慎的区域。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永久损伤五官的微妙神态。他们选择了从下颌边缘和鬓角等过渡区域开始,逐步向中心推进。

当覆盖在老者清瘦脸颊上的厚重绿锈被一点点、极为小心地去除,露出底下相对平滑、带着均匀暗绿色锈的铜质时,那种感觉,仿佛是在拂去漫长岁月积下的尘埃,让一个沉睡的面容逐渐苏醒。细长的眼睛轮廓更加明确,眼睑低垂的弧度,透出一种阅尽世事的疲惫与淡然。高凸的额头和颧骨的线条,也随着锈层的减少而显得更加嶙峋有力,苦相中透着一种不容折辱的孤高。

苏见远负责清理左手和所托之物。这里的锈蚀格外严重,且那件东西本身已有残缺。他花费了数倍的时间,用近乎绣花般的细致,一点点清理。随着锈层剥落,那物件的形态逐渐清晰:并非书卷,而是一方破损的砚台。砚台造型简朴,边缘已残,但砚堂和墨池的形制依稀可辨。老者左手掌心向上,托着这方残砚,姿态稳而沉。

“托砚而坐……”林微停下手中的工作,凝视着逐渐显露的形象,“这似乎更明确了,这是一位文人,或者是以文墨为象征的高士、隐者。残砚,或许寓意着学问的磨损、人生的残缺,或者是一种甘守清贫、与残破共处的姿态?”

“很有可能。”苏见远轻轻用软毛刷扫去砚台表面最后一点浮尘,“这种意象,在古代文人艺术中并不少见,尤其是那些表达失意、归隐、或对学问人生进行反思的作品。这尊造像的铸造者,想必对此有深刻的寄寓。”

清理工作持续了数周。随着覆盖的锈层被科学而谨慎地去除,铜像的整体气韵愈发凸显。它不再仅仅是一团斑驳的铜锈疙瘩,而成为一件线条清晰、表情含蓄、充满精神力量的雕塑。那些保留的、颜色深沉的稳定锈层,如同岁月浸染的肌肤,与清理出来的、相对光洁的细节(如面部、手部、砚台)形成对比,反而增强了历史的层次感和视觉的丰富性。

最后,他们对可能存在氯离子活跃的区域,用专用的苯并三氮唑(bta)缓蚀剂进行了局部处理,以抑制有害锈发展,并喷涂了极薄的丙烯酸树脂保护膜,防止新的有害物质吸附。

修复(更确切地说是保护性清理)完成后的铜像,被安置在一个定制的、内衬软垫的开放式展示架上。它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容清癯,手托残砚,衣袂垂落。厚重的、杂乱无章的锈蚀已被转化为层次分明、与形体共生的历史包浆。那股沉思、苦索、而又安然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工作室的一角。

陈老师再次到来时,在铜像前站立了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她轻声说:“谢谢你们……我感觉,好像读懂了那位老人家说的‘镇宅’之意。镇的不是邪祟,或许是一种精神,一种面对时光与残缺的态度。”

她支付了费用,并商议好,待她的研究项目结束后,可以考虑将铜像捐赠给合适的博物馆,或为其寻找一个更能体现其价值的归宿。

铜像被重新放入垫了新缓冲材料的樟木箱,由陈老师带走。工作室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铜锈特有的、微凉而沉静的气息,混合着隐约的、来自古代文人的孤高与思索。

窗外,梧桐绿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初夏的风已经暖热。工作台上,新的空白正在等待被填补。林微整理着这次保护清理的详细记录,包括每一阶段的照片、锈样分析、处理方法与心得。苏见远则清洗着那些用了数周的微型工具,将它们一一擦干,归位。

“锈蚀掩盖了它,但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它,”林微合上记录本,说道,“我们的工作,像是做了一次缓慢的‘解读’,而不是‘修复’。”

“嗯,”苏见远将最后一把小刷子放回工具架,“有些东西,时光给予的痕迹本身,就是其价值的一部分。我们能做的,是分清哪些是‘伤’,哪些是‘痕’。去其伤,存其痕,让物件自己能开口说话。”

夜色中的“古今阁”,灯光依旧温和。一件铜像的“声音”似乎刚刚被调试得清晰了一些,而下一件等待“开口”的物件,或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间工作室,如同一个寂静的翻译所,专门聆听那些被时光磨损了词句的物语,并尝试为它们找到能被今人理解的语法。这项工作,安静、漫长,却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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