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结束,掌声雷动。
徐辰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停留在那块黑板上。
黑板的左上角,还保留着他刚才为了演示“射影变换”而画的那张图——那个在欧氏平面上扭曲的四边形,在射影平面上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对称的并行四边形。
“交比不变性……”
徐辰低声呢喃着这个他在高中竞赛时期就已经烂熟于心的概念。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这一刻,徐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希尔伯特、费曼、外尔这些科学史上的泰斗,到了晚年依然热衷于给本科生甚至高中生上基础课。
教程,不仅仅是输出,更是一种最高级的“回炉重造”。
当你为了让初学者听懂,而剥离掉那些复杂的技巧外壳,只保留最内核的逻辑骨架时,你往往能看到那个问题最原始、最本质的模样。
……
在那一瞬间,黑板上的几何图形,竟然在他眼中发生了奇妙的扭曲和重组。
那个“并行四边形”,不再是几何图形,而是变成了他这半个月来苦苦思索的“tt变换”的代数结构。
而那个“欧氏平面”,变成了他一直无法攻克的“一般偶数集合”。
“我之前错了……”
徐辰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胸腔。
“我一直试图在一般偶数集合里,强行查找‘光滑数’那种完美的代数对称性。这就象是在欧氏几何里,非要证明两条并行线会相交一样,是徒劳的!”
“但是!”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黑板上那个“无穷远点”。
“如果我引入一个类似‘射影变换’的算子,将整个数论问题,投影到一个‘扭曲’的模空间里呢?”
“在这个空间里,虽然那种完美的对称性消失了(就象正方形变成了梯形),但是……‘交比’是不变的!”
“在这个问题里,什么是‘交比’?”
“是……上同调群的迹!”
“即使在一般情况下,只要这个‘迹’保持稳定,我就不需要那个完美的对称性,依然可以控制误差项!”
轰!
仿佛一扇紧闭的大门,被一把意想不到的钥匙,轻轻捅开了。
这并非是什么高深的、只有博士生才能掌握的技巧,而是一种源自高中数学竞赛的、最朴素的“不变量”思想!
这就是教程的意义!
如果不来这里,如果不重新回顾这些最基础的几何直觉,他可能还要在舒尔茨那复杂的perfectoid迷宫里,再转上三个月!
“徐学长?您怎么了?”
旁边的一位学生看到徐辰盯着黑板发呆,脸色变幻莫测,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辰回过神来,他的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让周围人感到心悸的狂热光芒。
“抱歉,我想起了一点事情。”
他转过头,看向正准备走过来的李振华教授,语速飞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李老师,实在抱歉,原本说好晚上的聚餐我可能去不了了。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学校!”
李振华愣了一下,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看到徐辰那种仿佛“入魔”般的状态,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这哪是有急事?这分明是……灵感来了!
对于数学家来说,这种灵感就是上帝的恩赐,比黄金还要珍贵万倍。
一旦打断,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李振华赶紧叫住身边一位助手“小张!别愣着!马上去开车,送徐辰回学校,记住,路上不要说话,音响也不准开。”
那位叫小张的助手赶紧点头如捣蒜:“懂!懂了!”
“谢谢李老师!”
徐辰没有丝毫客套,抓起背包,转身就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徐神这是怎么了?象一阵风似的。”
李振华看着徐辰消失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这群一脸懵逼的天才少年,眼神复杂。
“你们今天很幸运。”
“你们亲眼见证了一次……顿悟。”
……
黑色轿车在京城的夜色中疾驰。
后排,徐辰闭着双眼,身体随着车身的轻微晃动而起伏,但他的大脑皮层却处于一种近乎沸腾的活跃状态。
刚才讲座上那个关于“无穷远点”的几何直觉,正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生长、变形。
“射影变换……把发散的奇点扔到无穷远……”
“如果在数论的域上,构造一个类似的‘算术射影空间’……”
“那些让tt失效的坏点,是不是就能被‘规训’在边界上?”
无数的公式像代码流一样在他眼前飞速划过。他甚至不敢睁眼,生怕外界的一丝光亮都会打断这脆弱的思维构建。
车子刚在数院楼下停稳,徐辰就推门冲了出去。
他一路狂奔上楼,冲进自己的独立研究室,“砰”的一声反锁了门。
甚至来不及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他一把抓起板擦,动作粗暴地将白板上之前半个月的心血——那些关于“perfectoid空间度量”的复杂算式,全部擦掉!
没有一丝尤豫,没有一丝留恋。
白板再次变得洁白如雪。
“啪!”
灯光亮起。
徐辰拿起马克笔,笔尖触碰到白板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次,他没有写复杂的积分,也没有写抽象的上同调。
他画了一个圆。
一个简单的、在射影几何中代表无穷远的圆。
“定义:紧致化算术变换(projective tt)。”
“引入权重函数w(p),利用紧致空间的有限复盖定理……”
笔锋游走,如龙蛇起舞。
这一次,推导异常顺畅。那个曾经让他绝望的“密度为0”的困境,在这个全新的几何视角下,仿佛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因为在紧致空间里,“无穷远”不再是不可触及的深渊,它被拉到了眼前,成为了空间的一部分。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白板被写满,擦掉,再写满。
草稿纸散落了一地,像冬日里的雪片。
不知过了多久,徐辰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逼近那个内核。
“快了……就快了……”
他手中的笔速越来越快,甚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只要能控制住边界上的积分……只要能让它收敛……”
他象个着魔的赌徒,在与上帝进行着最后的博弈。
终于,经过整整一夜的高强度推导,他来到了最后一步。
白板的最下方,出现了一个关键的不等式:
其中,c是常量,e是一个微小的正数。
只要馀项 r(x)能被控制住,只要它能小于前面的主项,那么正密度解就成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徐辰粗重的呼吸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 r(x),手在微微颤斗。
这是最后的堡垒。
“给我消掉……一定要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