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这一片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声中,也并非没有杂音。
一些自诩为“独立思考者”的、匿名的网络评论员,开始在各个角落,散播着一些阴阳怪气的论调。
“呵呵,吹得天花乱坠,不就是证明了一个‘稀疏集’吗?密度为零,懂吗?意思就是,他证明的那些偶数,在所有偶数里,占比无限趋近于零。这跟没证明,有什么区别?典型的‘自嗨式’研究,浪费国家经费。”
“楼上说得对。我感觉,这就是一次成功的‘学术包装’和‘舆论炒作’。找一个最能吸引眼球的‘哥德巴赫猜想’作为噱头,然后用一个看起来很唬人的新工具,去解决一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子问题。最后,再通过媒体,一通猛吹,一个‘学术新星’,不就诞生了吗?这套路,我见多了。”
“我还是更佩服陈景润先生。境下,做出的‘1+2’?那才是实打实的、硬碰硬的成果!现在的小年轻,条件好了,反而开始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不踏实,太浮躁。”
甚至,在一些海外的、相对封闭的学术论坛上,也出现了一些不那么友好的声音。
一位来自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rs)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代数几何学者,在论坛上,用一种略带法式傲慢的语气,评论道: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那篇论文。那个所谓的‘tt变换’,其思想内核,似乎与我们法国学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由德利涅和韦伊提出的某些关于‘l-函数’的猜想,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并不是在质疑这位年轻人的原创性,我只是想说,很多看似全新的‘发明’,其思想的种子,或许早已,在更深刻的理论土壤中,被播下。年轻人,还是应该多读一些经典,少一些急于求成的‘小聪明’。”
这番话,说得极其“体面”,既没有直接否定徐辰的工作,又在字里行间,暗戳戳地,暗示着徐辰的这个“新工具”,可能只是对法国学派某些深刻思想的“浅层模仿”,原创性,有待商榷。
……
伴随着tt的发表,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受害者。
这里,是全世界数论学家的圣地之一。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已经装订成册的博士论文初稿。
论文的标题是——《关于一类具有特定模性质的偶数在筛法中的误差项估计》。
这是他过去四年,全部心血的结晶。
他的导师,是当今解析数论领域,最顶尖的大牛之一。在他的指导下,克里斯蒂安沿着一条极其艰难、也极具潜力的技术路线,对哥德巴赫猜想的“误差项”问题,进行了长达四年的艰苦探索。
他成功地,将经典的“塞尔伯格筛法”,与“p-adic分析”的工具结合起来,为一类比之前所有结果都更广泛的偶数集合,给出了一个更精细的误差项上界估计。
他本该,在下周的博士论文答辩会上,意气风发地,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成果。
但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因为,就在昨天,他看到了那篇来自中国的、署名为“xu chen”的论文。
他看到了那个被命名为“tt”的、如同“神迹”般的变换。
那个变换,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于“作弊”的方式,将他耗费了四年青春,用尽了所有智慧,才勉强“控制”住的误差项,直接,干脆利落地,变成了……零。
虽然,那个变换的适用条件,比他的方法,要苛刻得多。
但是,在那个变换所能复盖的领域里,他过去四年的所有工作,他那篇引以为傲的、长达两百页的博士论文,瞬间,就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可以被扔进垃圾桶的废纸。
这就好比,你穷尽一生,打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结果,人家直接掏出了一把激光枪。
你的所有努力,你的所有骄傲,在那绝对的、跨维度的技术代差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
“叮——”
计算机屏幕上,弹出了他导师发来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短,也很冰冷。
“克里斯蒂安,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你的博士论文,我们需要重新讨论一下它的原创性和价值。”
……
这样的故事,在巴黎,在东京,在莫斯科……在全世界每一个顶尖的数学研究中心里,悄然上演。
这就是学术界的残酷。
谁先抵达真理,谁就是唯一的胜者。
而后来者,无论你付出了多少努力,你的工作,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徐辰,以一种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方式,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他那两篇充满了“降维打击”思想的论文,让全世界数论领域,至少几十位顶尖研究者的心血,在一夜之间,化为了泡影。
他无意中,树立了无数个“敌人”。
当然,在学术界,这种“敌人”,并不会真的来找他寻仇。
他们只会,将“xu chen”这个名字,牢牢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
如果说,这位博士生的“受害”,还只是学术路在线的“误伤”,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怆。
那么,另一位“受害者”的经历,则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喜剧色彩。
在国内某知名人文社科类内核期刊——《时代观察》的编辑部里,资深编辑老李,正头疼地看着一篇刚刚通过终审、准备付印的稿件。
稿件的标题,非常“宏大叙事”,充满了典型的“反思体”风格——
《“李约瑟难题”:论我国基础科学创新乏力的文化根源》
作者,是国内某知名师范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周文渊。
这位周教授,在人文社科领域,也算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网红学者”。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西方社会学的理论框架,来“反思”和“批判”国内的种种现象,其文章,往往视角“独特”,论点“犀利”,深受一部分崇尚“反思精神”的读者追捧。
在这篇文章里,周教授更是将其“反思”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他旁征博引,痛心疾首地,论证了中国基础学科如数学之所以迟迟无法取得世界级顶尖突破,其根本原因,不在于智力,不在于资源,而在于“文化”和“体制”的“原罪”。
他在文章中写道: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现代科学的源头,在古希腊。那种‘为知识而知识’、‘为思辨而思辨’的纯粹理性精神,是西方文明独有的精神内核。而反观我们的传统文化,无论是儒家的‘经世致用’,还是法家的‘耕战之术’,其本质,都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功利主义的思维范式。在这种文化土壤中,是难以诞生出像欧拉、高斯那样,仅仅因为热爱,就去仰望星空、探索无用之用的伟大灵魂的……”
“……再看我们的科研体制。过分强调‘集中力量办大事’,过分追求‘弯道超车’,导致了科研资源的分配,严重向那些能快速出成果、快速转化的‘应用型’项目倾斜。而象‘哥德巴赫猜想’这类纯粹的、看似‘无用’的基础理论研究,则长期处于被边缘化、被忽视的地位。我们的天才少年们,从小的教育,就是为了在奥赛中拿奖,为了升入名校,而不是为了探索真理。这种急功近利的氛围,从根源上,就扼杀了产生世界级大师的可能性……”
文章的最后,他更是用一种近乎于“神谕”的、悲观的论调,做出了总结:
“……因此,我们可以下一个结论:只要这种‘实用主义’的文化基因和‘功利主义’的科研体制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那么,在未来的二十年,甚至五十年内,中国,都几乎不可能,独立地,在那些终极数学难题上,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突破。这,或许就是‘李约瑟难题’,在21世纪,给我们出的又一道无解的考题。”
这篇文章,写得文采飞扬,逻辑“自洽”,充满了这位周教授一贯的、居高临下的“精英启蒙”派头。
编辑部在审稿时,虽然也有年轻编辑觉得,这篇文章的论调,有些过于“以偏概全”,甚至“屁股有点歪”。
但最终,主编还是力排众议,决定将其作为下一期的重点文章,刊登在头版。
因为,这篇文章,太有“话题性”了。
它精准地,踩中了当下社会中,那种“崇尚西方”、“反思自身”的思潮。可以预见,这篇文章一旦发表,必然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和讨论,从而极大地,提升期刊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然而,就在付印的前一天。
徐辰的论文,发表了。
编辑老李,在办公室里,用手机刷到那条“北大本科生独立攻克哥德巴赫猜想相关难题”的新闻时,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满屏幕。
他看着手机上,那个因为领奖时睡着了而火遍全网的、年仅十八岁的大一新生的脸,再看看自己计算机里,那篇还在等待付印的、言之凿凿地论证“中国五十年内不可能取得突破”的雄文。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这……这他妈,还怎么发?】
【这要是发出去,我们期刊,不得被全网的数学家,连带着吃瓜群众,一起笑掉大牙?】
【这简直不是在发表论文,这是在主动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打啊!而且是左右开弓,用一百零八种姿势,反复地抽打啊!】
他立刻,拨通了那位周文渊教授的电话。
“喂,是周教授吗?我是《时代观察》的老李啊。”
“哦,是李编辑啊!怎么样,我那篇文章,下期刊印,没问题吧?”电话那头,传来周教授那中气十足的、带着一丝学者派头的声音。
“咳咳……周教授啊,”老李的语气,充满了尴尬与同情,“有个事……可能得跟您说一下。”
“您……今天看新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