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徐辰第一次前往参加田刚院士的本科生讨论班。
这个讨论班，是“拔尖计划”的内核组成部分。
田院士手下，根据不同的研究方向，分了好几个课题组。而徐辰被分配到的，是专注于“几何分析”的课题组，也是所有课题组中，门坎最高、难度最大的一个。
组里的成员，都是从大二、大三学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几何方向上，最具天赋的学生。
而徐辰，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大一新生。
讨论班的地点，在数院一间小小的研讨室里。
徐辰按照通知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
当他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着三个人了。
其中两位，徐辰还认识。
一位，是当初在迎新点，为他办理报到手续时，被“英才班”和“徐辰”这两个名字，震惊得目定口呆的黑框眼镜学长——王涛，大二。
另一位，则是在火车站接站时，那位热情干练、扎着马尾的学姐——李思佳，同样是大二。
还有一位陌生的学长，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沉静，名叫陈浩，是大三的学生。
看到徐辰，三人都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徐辰学弟，你来啦！快坐快坐！”李思佳最先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道。
“徐辰学弟，又见面了！”王涛也推了推眼镜，笑着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成同门了。”
“师兄师姐好。”徐辰礼貌地回应，找了个空位坐下。
“徐辰学弟，你……胆子挺大啊。”坐在一旁的陈浩，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大三学长，突然幽幽地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啊？”徐辰有些不解。
“我是说，”陈浩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你竟然敢选田院士当导师。”
“对啊对啊！”李思佳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学弟，你是不是被赵峰老师给忽悠了？他是不是跟你说，田院士是国际权威，几何领域的泰山北斗，跟着他上限最高？”
“呃……是啊。”徐辰点了点头，赵老师确实是这么说的。
“完了！”王涛一拍大腿，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痛心疾首地说道，“又一个被骗进来的！学弟，你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田院士在我们数院，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绰号？”
“什么绰号？”
“魔鬼导师！”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心有馀悸的表情。
“这么说吧，”李思佳掰着手指头，开始科普，“田院士对学生的要求，是出了名的‘硬核’。每周一篇超过二十页的英文文献阅读报告，是家常便饭。组会上，你的论文会被他批得体无完肤，每一个逻辑漏洞，都会被他拎出来，公开处刑。”
“我上学期，就因为一个引理的证明不够简洁，被他当着全组人的面，从‘集合论’的基础开始，足足问了一个小时。”陈浩扶了扶眼镜，至今想起来，都感觉头皮发麻。
“总之，”王涛做出了最终的总结，他拍了拍徐辰的肩膀，用一种“兄弟，保重”的语气，沉痛地说道，“欢迎来到……炼狱。”
就在三人努力地为这位新来的小绵羊，喧染着“炼狱课题组”的恐怖氛围时，研讨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位气质儒雅、目光深邃的长者，夹着一本笔记，缓步走了进来。他正是田刚院士。
那一瞬间，整个研讨室的气氛，陡然一变。
刚才还七嘴八舌、表情丰富的师兄师姐们，瞬间噤声，一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脸上写满了乖巧与认真。
那变脸的速度，看得徐辰都叹为观止。
“都到齐了。”田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在徐辰的身上，多停留了半秒。
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度，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是大一的新生徐辰。你们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要多照顾一下他。”
【这……看起来，也不象魔鬼啊？】
徐辰看着田院士那沉静的面容，心中暗道。
讨论班开始。
田刚院士直入主题。
“我们这个学期的讨论班，主题是‘fano流形上的k?hler-este度量’。”
他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写下了一行行充满了抽象美的公式。
“在座的各位，都对微分几何有一定了解。我就不从最基础的讲起了。”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个课题，是yau-tian-donaldson猜想的内核部分。其最终目标，是为k?hler-este度量的存在性，创建起一个纯代数的稳定性判据。”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个问题的难度，我相信大家心里有数。如果能完整地解决它，其成果，足以发表在《数学年刊》这样的‘四大’顶刊上。当然，这是一个长期目标。”
“退一步，即便我们无法完成最终的证明，但只要能在这个过程中，对‘k-稳定性’的判据，或者‘α-不变量’的计算，提出任何一点有价值的新见解，其成果，也足以支撑起一篇发表在《杜克数学杂志》上的一区论文。”
这番话，让在场的三位师兄师姐，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目前，我已经将这个大问题，初步分解成了几个可以独立攻克的小模块。”田刚院士的思路，清淅无比，“这几个模块，彼此关联，又相对独立。王涛负责的‘k-稳定性’，是整个理论的基础；李思佳负责的‘α-不变量’，是判断稳定性的关键指标；而陈浩负责的‘连续法’，则是为度量的存在性，提供解析上的工具箱。三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他条理清淅地，为每个人分配了任务。每一个任务，都是一块硬骨头，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啃。
“王涛，”他看向那位戴眼镜的学长，“你的代数基础比较扎实，你负责‘k-稳定性’的代数判据部分。重点去研读一下donaldson的经典论文，把关于‘测试构型’的内容彻底吃透，下次组会，你来讲这一章。”
“好的，田老师。”王涛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李思佳，”他又看向那位干练的学姐，“你负责‘α-不变量’的计算。你去把我自己写的那篇关于α-不变量的综述文章精读一遍，重点理解它的几何意义和计算方法。下次组会，你负责讲解文章里的几个内核例子。”
“明白了，田老师。”李思佳也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
“陈浩，”他最后看向那位大三的学长，“你负责‘连续法’的文献调研。你去查阅一下aub和yau的原始论文，把里面关于求解onge-apère方程的部分看懂。下次组会，你负责报告这个方法的基本框架。”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徐辰身上。
“徐辰，”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我知道，你刚上大一，很多研究生的课程都还没学。所以，我不会给你安排太难的任务。”
他沉吟片刻，说道：
“你就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你去把哈茨霍恩的《代数几何》那本书，前三章，关于‘概形’和‘层上同调’的部分，自学一遍。”
“然后，写一份详细的读书报告给我。”
“下周组会之前，交上来。”
“有问题吗？”
此言一出，研讨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王涛、李思佳、陈浩三人，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用一种充满了“同情”、“默哀”与“自求多福”的复杂眼神，看向了还一脸平静的徐辰。
从最基础的开始？哈茨霍恩的《代数几何》？
对于这个讨论班里的天才们来说，这本书的名字，他们当然不陌生。这是代数几何领域的“圣经”，也是他们每个人，迟早都要去征服的高山。
但他们更清楚，征服这座高山，需要付出何等的时间与精力。
“概形”和“层上同调”，这两个概念，是出了名的抽象与艰深。即便是他们这些已经有了深厚代数基础的大二、大三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啃完这前三章，也至少需要花费一整个学期的时间，去反复地琢磨、消化。
而田院士，竟然让一个刚上大一、连《抽象代数》都还没正式学完的新生，用一周的时间，去自学完这本书最难的前三章，还要写一份“详细的”读书报告？
李思佳心想：【田老师总是喜欢第一次给特别难的任务，但这一次，是不是……太难了点？】
三人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大一神仙”，会如何应对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会知难而退，请求延期？还是会硬着头皮接下，然后在一周后，交上一份漏洞百出的报告？
然而，就在三位师兄师姐，准备看这位天才师弟如何“接招”时，徐辰，开口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为难，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求知若渴的困惑。
“田老师，这本书……我上个月，已经自学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