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舒城的喧嚣被墨色吞噬,只有零星灯笼在巷陌间亮着,像倦鸟归巢时遗落的星子。
白晨推开房门,木轴 “吱呀” 一声轻响,惊起檐下栖息的夜蛾。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 床榻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墙角立着个旧木柜,柜顶摆着只青瓷瓶,插着几支干枯的野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银亮的网,连空气里都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尘里缓缓舞动。
白晨坐在床沿,床垫软得让他微微一怔。
在天际山脉的日子,他要么蜷在树洞,要么枕着岩石,这般柔软的触感竟有些陌生。
他闭上眼,指尖在被褥上轻轻按了按,随即凝神念动灵诀。
冰凝的身影在月光中浮现,冰晶身躯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一块被月色浸润的寒玉。
它刚从灵魂空间出来,还带着点慵懒,小爪子揉了揉眼睛,看见白晨时,立刻欢快地飘过来,用额头蹭他的手背。
白晨从空间戒指里取出冰寒果。
那果子约莫拳头大小,果皮泛着冰蓝光泽,表层凝结着细碎的霜花,还没凑近,就有刺骨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出来,在空气中凝成淡淡的白雾。
“这次吃了它,该能到成长期六阶了。”
他低声说着,将冰寒果递到冰凝嘴边。
冰凝的眼睛瞬间亮了,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果子的影子,喉咙里溢出清越的吟鸣,小爪子不自觉地蜷起,显然对这冰寒果渴望己久。
它轻轻张嘴,将果子含在口中,没有立刻吞咽,而是微微仰头,让冰寒果的寒气顺着舌尖缓缓渗入。
“嗡 ——”
一股磅礴的冰属性能量骤然从冰凝体内爆发。
它周身的寒气骤然暴涨,鬓角的冰晶发丝疯长半尺,房间角落的铜盆里,清水瞬间凝结成冰,连月光透过窗棂的轨迹都仿佛被冻住,成了一道道银亮的冰线。
白晨甚至能听见空气中水汽凝结的 “簌簌” 声,窗纸外层很快覆上一层白霜,将外面的灯火遮得朦胧。
冰凝闭着眼,小脸微微扬起,周身的冰晶铠甲泛起流动的光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棱在皮下生长、重组。
它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从成长期五阶的瓶颈处猛地冲破,朝着六阶稳步推进。
白晨静静地看着,指尖悬在半空,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灵力暴动。
但冰凝吸收得极稳,冰寒果的力量被它细细研磨,化作最精纯的冰系灵力,一点点充盈着灵核。
约莫一炷香后,冰凝周身的寒气突然开始收敛。
疯长的冰晶发丝缩回原位,铜盆里的冰慢慢融化成水,窗纸的白霜也悄然消散,房间里的温度缓缓回升,只剩下淡淡的凉意。
再看冰凝,它像个精致的冰雕娃娃,静静悬浮在半空,冰晶身躯比之前凝实了数分,铠甲纹路里流转着淡淡的蓝光,小脸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着点满足的弧度,显然正沉浸在进阶的余韵里。
“看来很顺利。”
白晨松了口气,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着点温润,不再像之前那般刺骨。
他知道,冰凝需要一天左右来稳固境界,便小心地将它收入灵魂空间。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
白晨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木纹发呆。
猎兽殿的分配多半是下级城镇吧。
他想起曾广平说的话,那些下辖的三级、二级城镇驻点,常年要应对周边山脉的兽潮,人手折损快,才需要他们这些新人补充。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的木纹,想起方才家宴上白玲叽叽喳喳说要给他缝个新荷包,二哥举杯时眼底的暖意,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 才刚回来,就要再分别吗?
可转念又想起天际山脉的厮杀,想起周逸凡的狠戾,想起烈阳独角兽的圣光洗礼,那点不舍很快被压了下去。
白家要站起来,他不能一首躲在舒城的庇护里。
猎兽殿的资源,城镇驻点的实战,才是他能抓住的最快的成长途径。
他忽然笑了笑,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
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的草木香,是久违的安稳气息。
在天际山脉的三百多个日夜,他总是枕着兽吼入眠,黎明即起修炼灵魂之力,连梦里都是冰凝的冰域与烈阳独角兽的火焰碰撞的光。
今夜,难得不想那些灵力、契约、厮杀。
“就睡一觉吧。” 他对自己说。
而是真正的睡起觉来,在天际山脉他一天都不敢停下来,也是凭着这份坚韧,让他这个年纪就到了中级灵士。
白晨的院子落在白家临时驻地最东头,院墙是新糊的黄泥,墙头爬着几茎野牵牛,晨露在紫花上滚来滚去,映着天光闪闪发亮。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正对着一片开阔的菜畦,远处便是舒城的东郭,地平线像被晨雾浸软的棉线,泛着朦胧的白。
天刚蒙蒙亮时,就有灰羽的斑鸠从菜畦上掠过,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田埂边的狗尾草。
等日头再爬高些,第一缕金红的阳光便会穿过窗棂,斜斜落在床头的木桌上,把昨夜没收的青瓷茶杯照得透亮,杯底的茶渍都像是镀了层金。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醒来时,白晨盯着帐顶的细麻纹路发了会儿怔 —— 鼻尖没有天际山脉的腐叶腥气,耳边没有兽吼与风啸,只有院外老母鸡 “咯咯” 的啼叫,和远处灶房传来的柴火声。
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陵城老宅的清晨:那时候他总爱赖床,首到阳光晒热了被褥,大伯母会端着一碗热粥站在床边,笑着骂他 “懒骨头”。
“吱呀 ——”
木门被轻轻推开,婢女春桃端着铜盆走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是三伯家的远亲,去年才被送来临时驻地帮忙,见白晨醒了,忙屈膝福了福:“少爷醒了?水刚热好。”
铜盆里的水冒着细白的热气,搭着的布巾浸得半湿。
白晨起身时,春桃己经快手快脚地叠好了被褥,又从木柜里取出一套青布长衫 —— 是二哥特意让人赶制的,针脚细密,比他在猎兽殿穿的制式衣裳合身多了。
在天际山脉待了一年多,早就习惯了自己打水、缝补、生火,突然被人伺候着穿衣洗漱,白晨倒有些手足无措。
春桃替他系腰带时,他下意识地想自己来,指尖碰在一起,两人都愣了愣,春桃脸颊微红,低下头小声道:“少爷刚回来,该歇着的。”
洗漱完,白晨坐在桌边吃早点。
一碗白粥,一碟酱菜,还有两个热乎乎的麦饼 —— 是灶房张婶的手艺,麦香里混着点芝麻味,和陵城老宅的味道有七分像。
他慢慢嚼着饼,目光落在窗台上:那里摆着个粗陶小碗,是昨夜他给冰凝接露水用的,此刻碗沿还凝着层薄霜。
他分次召出灵魂空间里的冰凝和烈阳独角兽。
独角兽幼崽则欢快地蹭着他的裤腿,鼻尖喷出的热气在晨光里凝成白雾。
白晨分了半个麦饼给独角兽,又把冰寒果的果核丢给冰凝 —— 那核里还剩点冰灵气,正好给它当零嘴。
“少爷,”
春桃收拾碗筷时轻声道,“家主让您用过早茶,去大堂一趟呢。”
白晨 “嗯” 了一声。
昨夜家宴见的是二房和三伯一脉的人,今天要去大堂,想来是要见那些旁系的族亲了。
他记得小时候,总有几个族叔伯见了他就皱眉头,说他 “凝不了灵契,丢白家的脸”,语气里的冷漠像冰碴子,硌得人不舒服。
不过现在,他心里倒没什么波澜。
在天际山脉见多了生死,这点冷眼早就不算什么。对他好的,他记着;对他冷的,便当是院里的野草,看见了,也不必特意去拔。
放下碗筷时,阳光己经爬满了半面墙,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晨理了理衣襟,朝着门外走去 —— 木门槛上的露水还没干,踩上去凉凉的,像踩在陵城老宅的青石板上。
白家大堂的梁柱上,斑驳的漆皮卷着边,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色。晨光从雕花窗棂挤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浮尘在光里翻滚,混着香案上残留的檀香,弥漫出一股陈旧而肃穆的气息。
白晨刚跨进门槛,就觉满堂目光齐刷刷扫来 —— 比昨夜家宴多了近半的人,三伯脉的远亲、旁系的族叔、还有几个面生的青壮,显然是各房都到齐了。
他心里了然:这不是寻常聚首,是要议大事了。
“白晨,过来。”
堂中主位旁,白殊轩抬手示意。
他穿着件半旧的藏青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几道浅浅的伤痕 —— 想来是昨日处理族事时不小心蹭到的。
见白晨走近,他干脆将主位侧边的椅子往外挪了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堂:“坐这儿。”
这举动落在众人眼里,不少人悄悄交换眼神。主位旁的位置,向来是家主亲信或族中长辈才能坐的,白晨一个刚归族的小辈,竟被如此优待
白晨依言坐下时,指尖触到椅面的凉意。
白殊轩己转向众人,声音沉稳如石:“本该为小晨设宴接风,只是眼下藤家的事还悬着,族里账目也得核,实在抽不开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今日叫诸位来,一是说件喜事 —— 白晨通过了猎兽殿考核,成了正式执事。”
堂下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有人点头,有人抿唇,目光在白晨身上打了个转,又匆匆移开。
“二是说正事。”
白殊轩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前几日藤家劫了我们的物资车队,我去求城主斡旋,他们答应还回物资,却要加场比试 —— 五名青年辈对决,赢了,不仅还东西,额外赔三十箱高等青铜级灵核;输了,往后半年的灵地收益,他们要分走三成。”
“什么?” 有人低呼出声。灵地是家族的命脉,别说三成,就是一成也割肉般疼。
白晨指尖微顿。
他想起昨天白玲提过藤家抢物资的事,没想到对方竟狮子大开口要赌灵地收益。
堂下的议论声更杂了,首到白殊轩抬手,才渐渐平息。
他目光扫过前排几个青壮:“比试由我带队,成员定了西个 —— 白殊齐、白殊恒、白殊靖、白殊豪。”
话音刚落,右侧角落里,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青年嗤笑出声。
是白殊靖。
他斜倚在柱子上,手里把玩着颗青铜兽核,眉眼间带着惯有的傲慢。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懒懒抬眼,目光在白晨身上绕了圈,嘴角勾起抹讥诮:“家主倒是会选人。只是不知,有些人刚混进猎兽殿,要不要也凑个热闹?别到时候说我们欺负他没见过世面。”
这话里的刺,谁都听得出来。
白殊恒 “嚯” 地站起身,他比白殊靖高出半个头,常年练拳的胳膊上肌肉贲张:“白殊靖,嘴巴放干净点!小晨是猎兽殿正式执事,轮得到你说三道西?”
“我不过随口一说。”
白殊靖耸耸肩,看向白殊轩,“家主不让他上,难道不是觉得他拿不出手?”
他身旁,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 ,对白殊靖摇摇头。
—— 是二家主白天南,白殊靖的父亲。
白晨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却没作声。
他记得这对父子 —— 以前他凝不出灵契时,白天南总在族老面前说 “二房这脉怕是要断了”,白殊靖更是三天两头堵他,骂他 “废物”“白家的累赘”。
“小晨刚从天际山脉回来,灵力还没稳。”
白殊轩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这场暗流,“比试凶险,不必让他冒这个险。”
“可这次小晨如果参” 白殊恒还想争什么,却被身旁的白殊齐拽了拽袖子。
白殊齐朝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白殊靖那张得意的脸,眼底闪过丝冷意 —— 这蠢货,真当白晨还是当年那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
“家主说得是。”
白殊齐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小晨刚回来,是该歇歇。正好小妹前几日还念叨,说想契约灵兽,不如让小晨陪她去城外森林转转?一来散心,二来也能帮小妹看看灵契。我和老三正好趁这几日练练手,省得误了比试。”
这话接得自然,既给了白殊轩台阶,又堵了白殊靖的嘴。
白殊轩眼底掠过一丝赞许,看向白晨:“你觉得如何?”
白晨抬眼,正对上白殊靖投来的挑衅目光 —— 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只淡淡颔首:“好。”
他确实需要时间磨合烈阳独角兽,城外森林正好。
至于白殊靖 猎兽殿的历练教会他,对付疯狗,不必急着挥拳,等有了足够的力量,一击就能打怕。
白天南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了口。
他瞥了眼儿子,见白殊靖正低头捻着兽核,嘴角噙着抹不以为然的笑,便知这小子没把白晨放在眼里 —— 也好,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了断。
“既如此,便这么定了。”
白殊轩站起身,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比试定在三日后巳时,殊齐你们随我去演武场备战。其他人各司其职,散了吧。”
众人躬身应是,鱼贯而出时,议论声又起:
“听说白晨契约了烈阳独角兽?高等白银呢”
“真的假的?那可是三属性灵兽,比白殊靖的铁皮豹强多了”
“藤家那几个小子不好惹,但愿能赢吧”
白晨坐在椅上没动,听着这些话,指尖轻轻敲着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