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太和殿。
殿外甲士林立,刀枪映日,肃杀之气凝结不散。赵王高瑾身着亲王礼服,昂首步入,身后济王、齐王等七位亲王鱼贯而入,每人身后皆紧随数名眼神阴鸷的按刀亲卫,步履沉沉,踏在殿砖上的沉响,字字敲在每个人的心房。
萧策身着玄铁鳞甲,腰佩长剑,独自立于御阶之前,脊背挺直,身形稳如孤岳。秦锋、周武率两千贪狼军精锐,如铜墙铁壁般封锁殿门及各处要道,冰冷的目光如群狼,死死锁住那群亲卫的刀柄。
“镇北侯萧策!”高瑾不待完全站定,便声如洪钟,指尖直指御阶之下,“你矫诏逼宫,软禁先帝,致使先帝含恨而终!如今又欲挟幼主以令天下,其心可诛!太子冲龄,何以执掌乾坤?国赖长君,当立贤德。今日在列祖列宗灵前,你若识时务,便交出兵权,迎立宗室贤能,尚可保全性命富贵!”
萧策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诸王与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清晰入耳:“赵王此言,正是乱臣贼子之论。本侯奉先帝遗诏辅佐太子,名正言顺。尔等公然聚兵逼宫,妄议废立,视国法纲常为何物?”
“名正言顺?”高瑾嗤笑上前,“八岁幼童,岂能镇服四海?如今内有世家忧疑,外有蛮族环伺,非贤能雄主不可安定天下!你独断朝纲,不是篡逆,是什么?!”
“贤能?”萧策眼底寒光一闪,“尔等口中的‘贤’,便是勾结柳甫余党,私调兵马,欲行兵谏之实?依本侯看,是赵王你等不及了吧?”他手搭剑柄,语气陡转凌厉:“今日你带诸王逼宫,是想试试本侯的剑是否锋利吗?”
“放肆!”高瑾仿佛被彻底激怒,脸色涨得通红,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锃”一声清鸣尖锐刺耳,“萧策匹夫!汝剑利,吾剑也未尝不利!今日不还政于宗室,便让这太和殿血流成河!”
“锵!锵!锵!”
七位亲王及其亲卫纷纷利刃出鞘,寒光一片,直指萧策!殿中文官骇然惊退,场面瞬间大乱。
“护驾!”秦锋、周武暴喝,贪狼军刀盾并举,结阵前压,反将诸王半围核心,杀气弥漫。
萧策按剑,目光冷冽如冰:“赵王,在太和殿、天子驾前拔剑,是要坐实谋逆大罪,自绝于天下吗?”
高瑾狂笑,剑尖又递前半分:“谋逆?萧策,你才是国贼!城外八万宗卫营联军已听我儿高瞻号令伏于城外,更有数家世家私兵为援!城内另有内应,会为我大军打开各处城门,此刻洛阳城未必尽在你手!此刻罢兵,尚可周全!”
他特意点出“八万”之数与“各处城门”,殿中顿时响起压抑惊呼,许多官员面露恐惧动摇。
萧策却忽地轻笑,带着嘲讽与从容:“八万宗卫营?赵王,你莫非以为,本侯自北疆带过来的五万大军,是五万头绵羊不成?”他语气陡然转厉,声震殿瓦:“那是五万在尸山血海里滚了近十年,把漠北王庭都能搅个天翻地覆的铁血精锐!尔等麾下那些养尊处优的京营老爷兵,也配与他们相比?”
他踏前一步,气势如虹,继续逼问:“至于内应孙元的人头,此刻想必已悬在白虎门城头之上了。”他目光如电,扫过百官中几个瞬间惨白的脸,“你的大军,连城墙三步之内都休想靠近!”
高瑾浑身剧震,脸色煞白,握剑的手微颤,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突然提高声调:“萧策!你未免太小看人了!你真以为,我只有这点准备?此刻,只怕已有‘忠义之士’,拿下了宫城某处要害,清君侧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殿外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阵短促却激烈的喊杀声与金铁交击声,虽转瞬平息,却清晰可辨!殿内众人,包括一些贪狼军士兵,都下意识地朝殿外方向望去,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萧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但神色依旧沉稳。他尚未开口,殿外一名身染少许血迹的贪狼军旅帅已疾步闯入,无视殿内剑拔弩张,直奔萧策,单膝跪地,语速快而清晰:“禀大将军!有一小股死士冒充内侍突袭武库,已被周将军预留的伏兵全数剿灭,贼首伏诛,武库无恙!另有千余世家私兵欲突破白虎门接应宗卫营联军,亦被周武将军一并歼灭,关联世家周将军已派人控制,静候大将军发落!”
萧策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高瑾脸上,已是一片冰冷:“赵王,这就是你的后手?可惜,这火扑得够快的。
高瑾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那点狠厉化为彻底的灰败。他最后的底牌,不仅被看穿,还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拍灭了。
不等他反应,萧策微一颔首。陈砚手持卷宗出列,朗声道:“经查,赵王高瑾,私调兵马,暗结柳甫余党,其与北境奸商勾结、私蓄兵甲战马、图谋不轨之铁证在此!请诸公明鉴!”言罢,陈砚将卷宗与密信副本掷于御阶之前。
几名御史上前翻阅,脸色铁青:“赵王!你竟真与逆党勾结,私通外寇?!此乃叛国之罪!”
“污蔑!全是伪造!”高瑾嘶声力辩,声已虚浮。身后,济王高恒长剑“当啷”落地,面如死灰:“王叔城外城外怕是真的靠不住了,我们我们完了”
“住口!都是一群无用的废物!”高瑾怒喝,环顾四周,只见诸王眼神躲闪,亲卫气势全无,心知大势已去,绝望暴怒涌上心头:“萧策!你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萧策声如寒铁,宣判道:“赵王高瑾,勾结逆党,私调兵马,图谋不轨,罪证确凿!念在宗亲身份,免死,削爵,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永不得返!济王、齐王等附逆,削爵圈禁!一干党羽,尽数拿下,严加勘问!”
甲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扑上。高瑾被反剪双臂夺下长剑,挣扎怒吼:“萧策逆贼!你不得好死!宗室子弟必不与你干休!”声音凄厉,渐行渐远。
就在殿内尘埃落定之际,城外宗卫营大营,气氛却截然不同。
赵王世子高瞻在营中焦灼徘徊,久候城内信号不至,心头不祥之感愈发浓烈。他猛地攥紧拳头,沉声道:“不能再等了!传令宗卫营集结,速联诸王联军,随我直扑白虎门!按计划,孙元会开城门接应!”
赵王府五千精锐亲兵家将迅速集结,率先列阵冲锋,这些多是赵王府多年蓄养的死士,装备精良,是高瑾父子真正的嫡系力量。大军驰至白虎门下,高瞻勒马,朝城头高喊:“孙元!速开城门!”
城墙之上毫无动静,连一丝人影都不见。高瞻正欲再喊,突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哈哈大笑声,笑声粗犷凌厉,穿透力极强。只见城墙之上缓缓出现一道身影,正是周武麾下悍将楚雄。此人身高八尺五寸,虎背熊腰,身形壮硕如铁塔,脸上一道狰狞刀疤从眉骨直划下颌,那是当年与漠北蛮族血战留下的印记,模样凶悍至极,威慑力扑面而来。他右手高高提起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正是孙元的头颅,朝着城下冷声道:“高瞻,孙元早已伏诛,怕是没法再给你开门了!”
高瞻瞳孔骤缩,怒火冲垮理智:“攻城!给我杀!”
联军士兵在催促下朝着城墙猛冲,城头顿时箭如飞蝗,冲在前排的士兵应声倒地,如割麦般一片狼藉,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虎门前的土地。这些联军士兵久疏战阵,见此惨状,攻势顿时一滞,脸上纷纷露出惧色。
“世子!攻不得啊!”副将急劝,“白虎门守备森严,赵衍已经在各营传谕,言明只诛首恶,从者不问,军心已乱!”
“乱什么!给我冲!先登者赏千金,爵三级!”高瞻双目赤红,厉声驱赶着亲兵家将再次涌上。这些家将终究训练有素、悍不畏死,顶着箭雨架起云梯,竟真有数十人悍勇登城,与城头守军短兵相接,城头一时陷入激烈混战!
楚雄见状,狞笑一声:“来得正好!”他提刀迎上,身如猛虎出闸,刀光翻卷之处,血肉横飞。待城楼上赵王府的死士亲军被清剿一空,眼见诸王联军畏缩不定,正是擒贼先擒王的绝佳时机。他瞧准阵势,挥刀厉喝:“开城门!贪狼军随我出城,生擒那劳什子赵王世子!其余将士坚守城楼,不得有误!”
城门洞开,千余贪狼军锐士如一道黑色洪流倾泻而出。这些北疆老兵个个身经百战,结阵严密,三人一组彼此呼应,刀盾配合无间,瞬间便将高瞻亲兵的前锋阵列冲得七零八落。高瞻亲兵虽勇,但多是江湖悍勇或恃个人武艺,何曾见过这等纯粹为战场杀戮而生的战阵配合?往往顾此失彼,伤亡骤增。
高瞻见正面冲击屡屡受挫,睚眦欲裂,忽瞥见城头守军似被登城家将牵扯,脑中灵光一闪,嘶吼道:“分兵两路!亲兵营留下一半人与联军继续在此攻城!另一半,随我绕击朱雀门,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当即亲率两千余最精锐的亲卫死士,朝着朱雀门疯狂扑去。然而刚到门下,便见城头火把齐明,一员与楚雄面貌相似、却更显沉稳的勇将现身,正是楚雄胞弟、朱雀门守将楚猛。他冷眼看着城下:“赵王世子,此路不通。”话音未落,梆子声骤然响起,两侧伏兵尽出。原来高瞻分兵之后,留下的联军除了赵王府亲兵,其余大多已缴械投降,楚雄早已率军赶来支援,此刻正与城头守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高瞻部陷入绝境。战斗惨烈却短暂,赵王府家将虽拼死拼杀,却在坚固城防、两面夹击,以及贪狼军绝对优势的战力与战术配合下,很快便被分割包围、逐个击溃。高瞻本人身被数创,犹自死战,最终力竭,被楚雄亲自率队合围,生擒活捉。
混乱之际,几名乔装改扮的年轻宗室,趁乱混入溃兵与逃难百姓之中,仓皇遁出城外。他们回望灯火通明的京师,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怨毒。
太和殿内,死寂无声。
随着高瑾被押离大殿,城外平乱的捷报亦经由快马悄声传入萧策耳中,殿内最后一丝悬念彻底消散。满殿宗室百官,无论心中打着何种算盘,皆深深垂首,不敢直视御阶前那道如山如渊的身影。
令人窒息的漫长寂静后,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颤巍巍走出队列,率先跪倒在地,以头触地,老泪纵横,声音虽嘶哑,却汇聚成海啸般的声浪:
“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年幼,需强臣辅政,以安社稷!镇北侯萧公,功盖寰宇,德孚众望,臣等泣血恳请萧公,效仿周公辅政之事,辅佐幼主,总揽朝纲,护我大景江山安稳!”
声浪在殿中回荡。萧策独立于御阶之前,面对跪满大殿、黑压压的人潮,默然伫立,良久不动。他缓缓转身,目光投向那至高无上、如今却空悬的龙椅,深邃的眸中似有万千风云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凝的暮色。
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却重若千钧:“太子幼冲,江山飘摇。诸公这是要将这万里山河、亿万黎庶的千斤重量,尽数压在萧某一人肩上啊。”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惶恐、或敬畏、或别有用心的面孔,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所有与之接触者心头发紧。终于,他开口,声音平静,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刻入每个人心底:
“也罢。”
“为天下苍生计,为列祖列宗留下的这份基业”
“这辅政之责,萧策,便愧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