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有着异乎寻常的宁静。
冷家小院里,此刻便是如此。表面上,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平静。林小小变得异常”安分守己”,不再主动挑事生非,反而对冷母的照顾变得更加”无微不至”。她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冷母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披上一件外衣,说着体贴入微的软语。只是那甜美笑容的背后,偶尔会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与不安。
陆家那边催促婚约决定的压力,则象一柄悬在头顶的剑,让冷母日夜难安。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陆夫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
冷母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一边是陆家施加的压力,一边是对林小小日渐加深的疑虑,还有对冷清妍那份日益增长的、带着愧疚的牵挂。这种撕扯让她心力交瘁。
她开始尝试着对冷清妍示好,有时会特意炖一盅汤让王阿姨送过去,有时会在冷清妍晚归时在她房门留一盏温暖的灯。然而冷清妍的回应,永远都是那份礼貌而疏远的”谢谢”,客气得让人心寒。母女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厚玻璃墙,看得见彼此,却触不可及。
黎佩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言。她只是偶尔与冷老爷子在书房长谈,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所有声音,无人得知他们谈话的内容。冷老爷子近来越发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那份科研表彰文档出神,目光复杂难明。
陆家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传来的口风一次比一次急切,语气也一次比一次强硬。
终于,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冷老爷子做出了决定。
周日的晚饭后,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餐桌旁的每一个人,神色不安、手指微颤的冷母;面无表情、眼神平静的冷清妍;低眉顺眼、却难掩眼底算计的林小小;还有刚从单位回来、尚不知情的冷卫国。
老爷子用他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平静地宣布:
”这个周末,在家里设宴,请陆家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有些事,是该当面谈谈,说个清楚了。特别是关于孩子们的事。”
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冷家小院里沉重地敲响。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场看似普通的家宴,将决定许多事情的最终走向,甚至可能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冷母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瞬间煞白;林小小垂下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冷卫国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突然的决定感到意外;而冷清妍,则缓缓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祖父,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最终的摊牌,即将来临。所有的矛盾、隐藏的秘密、复杂的情感与精心的算计,都将在那张餐桌上,被彻底揭开。冷老爷子决定设家宴、并特意指明要谈“孩子们的事”,这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在冷家内部瞬间炸开。旁人或许还只是观望揣测,但有一个人,却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活跃状态林小小。
她太清楚这场家宴意味着什么了。这是她等待已久的、能够一举奠定自己在这个家里、乃至在未来人生中地位的绝佳机会!陆夫人的青睐,陆元义的态度,冷母的偏袒,都必须在这场宴会上,转化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彻底将冷清妍那个碍眼的绊脚石踢开。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小仿佛换了个人,精力充沛得惊人。她几乎成了冷母的影子,但凡冷母要出门,除了去文工团,无论是去服务社买东西,还是参加大院妇联组织的学习活动,林小小必定精心打扮,亲昵地挽着冷母的手臂一同前往。
在大院里,她巧笑倩兮,逢人便礼貌地打招呼,姿态放得极低,却又总能在恰当的时机,用她那甜糯的嗓音,“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信息。
“张阿姨,您这身衣服真好看!哎呀,我哪有您会挑,陆阿姨上次还说我就知道穿旧的,要带我去买新的呢。”
“李婶,您家小孙子真可爱!元义哥哥也挺喜欢孩子的,上次还跟我说……”
“王奶奶,您慢点走,我扶您。没事,不麻烦,陆夫人常跟我说,对长辈要有耐心。”
她的话语总是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眩耀。那一声声“陆阿姨”、“元义哥哥”,叫得自然又亲热,仿佛她早已是陆家内定的儿媳,与陆家的关系亲密无间。
这些话语,如同精心编织的丝线,在大院女人们窃窃私语的传播中,逐渐编织成一张“林小小深得陆家喜爱、与陆元义情投意合”的舆论之网。不少不明就里、或者本就热衷于家长里短的家属,看林小小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羡慕和讨好。
而与林小小的“高调”和“活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冷清妍一如既往的“低调”和“沉默”。
她依旧是那个作息规律、行色匆匆的冷清妍。天不亮就出门前往研究所或训练场,夜深人静时才带着一身疲惫归来。即使在家,她也多半待在自己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整理资料,几乎不参与家庭闲聊,更别提像林小小那样陪着冷母四处走动。
这种对比,落在一些不常来、或者只看到表象的亲戚、乃至家中一些不太了解内情的帮佣眼里,便成了林小小“懂事、贴心、人缘好”,而冷清妍“性格孤僻、不合群、眼里没长辈”的证据。
“还是小小小姐贴心,瞧把夫人哄得多开心。”
“那位大小姐啊,整天冷着张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回来就跟没看见人似的。”
“听说在研究所也是跟机器打交道,怪不得性子越来越独。”
类似的议论,偶尔会飘进王阿姨的耳朵里。王阿姨每次听到,都气得胸口发闷,忍不住在心里啐一口:“呸!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我们清妍那是在干正事!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哪象那个,整天就知道耍嘴皮子、装模作样!”她看着林小小那副娇揉造作的样子,就觉得膈应,偏偏冷母似乎很吃这一套,这让她更加为冷清妍感到不值和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