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门最多能坚持三分钟。”钟表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那个生锈的圆形铁门后方,地板突然裂开,露出一个幽深、倾斜向下的维修井道,“下去之后,别回头,别用眼睛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跟着那台平板上的蓝光走。”
陆云将平板计算机紧紧抓在手里,屏幕上那条蜿蜒的蓝线如同一条发着光的毒蛇,正钻入未知的黑暗深渊。
“谢谢。”陆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半人半机械的老人。
“省省吧。如果不死,记得把关于那个‘眼’的数据带给我,那比什么都值钱。”钟表匠挥了挥手,头也没回,专注于面前的监控屏幕,那里无数红色的警报信号正在吞噬绿色的安全区。
陆云不再尤豫,将昏迷的父亲背在背上,用几根从牢房撕下来的布条将其牢牢固定住。虽然父亲身形消瘦,但长时间的超负荷逃亡让陆云的双腿都在打颤。“麻雀”则抱起了“深瞳”,两人对视一眼,纵身跳入了那个黑洞洞的井道。
井道内壁滑腻潮湿,充满了腐败的霉味和某种更微妙的、类似烧焦电线的气味。顺着滑道滑下不久,周围的景象就开始变得诡异。
原本应该是混凝土和金属支架的结构,逐渐被一种半透明的黑色晶体所取代。这些晶体从墙壁和天花板上生长出来,象是一种致命的矿物病,正在侵蚀这座人造的地下堡垒。
陆云手中的平板屏幕闪铄不定,蓝线的路径变得极其混乱,甚至穿过了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晶体墙。
“这路……根本不通啊。”“麻雀”看着前方被晶体完全封死的信道,声音里透着绝望。
“能通。”陆云的声音有些恍惚。
自从跳下这个井道,他脑海中那种嗡鸣感就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一种……“声音”。
他闭上眼,能“听”到那些晶体内部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一种极低频的脉冲,仿佛某种巨大的生物在沉睡中呼吸。而那条蓝光指示的路径,正是这种呼吸节奏最微弱的“缝隙”。
“跟我来。贴着我的影子走。”陆云低声说道,他不敢确定这理论是否正确,但他别无选择。
他走向那堵封死的晶体墙。在距离墙壁还有几厘米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在“麻雀”惊恐的目光中,陆云伸出手,并没有触碰墙壁,而是贴着墙面做了一个切开的动作。
嗡——
空气中荡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堵看起来坚硬无比的晶体墙,竟然象水波一样荡漾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扭曲的信道。
“这……这是什么原理?”“麻雀”瞪大了眼睛,但看到陆云已经钻了进去,只能咬牙跟上。
穿过那层“水膜”般的墙壁后,眼前的世界彻底颠复了。
这里不再有上下左右之分。重力在这里变得混乱且毫无规律。走廊是扭曲的螺旋状,楼梯通向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灯却倒垂着指向地面。
更可怕的是那些“回响”。
陆云看到前方虚空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人影。他们穿着三十年前的旧式制服,有的在奔跑,有的在疯狂地敲打键盘,有的则抱着头在哀嚎。
这些人影没有脚,身体半透明,并在不断重复着最后死前的动作。
“那是……鬼魂?”“麻雀”脸色苍白,下意识地举起了枪。
“不是。”陆云背着父亲,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但他出奇地冷静,“那是时间的残渣。这里的空间结构因为‘深源’的入侵而发生了折叠,过去的影象被‘印’在了现在的空间里。”
“别和他们接触。”陆云警告道,“只要不产生物理干涉,他们伤害不了我们。但如果碰到……可能会被卷进那个时间循环里。”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些“幽灵”之间。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突然从墙壁里“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叠文档,径直穿过了“麻雀”的身体。
“麻雀”猛地一颤,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那种透骨的寒意甚至让他的手指都麻木了。
“该死……这感觉比死还难受。”他哆哆嗦嗦地骂道。
陆云没有说话。他感到背上父亲的身体越来越沉,但那种沉重感似乎不仅仅是物理重量。父亲的体温似乎在下降,甚至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冷。
那个记忆封锁芯片……到底封住了什么?为什么父亲会在三十年前成为志愿者?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陆云的心,但他强行将它们压下。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前方,蓝线指引的路径通向一片巨大的空旷局域。那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地下中庭,但现在,整个空间被倒悬过来。
他们站在原本是天花板的巨大格栅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头顶则是一片倒挂的废墟城市剪影。
“我们要去哪?”“麻雀”看着下方,感到一阵眩晕。
“那里。”陆云指着下方深处的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在倒置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但在陆云眼中却如同灯塔般明亮的金光。
那就是“数据中心”。钟表匠说的,拥有解锁密钥的地方。
“怎么下去?”“麻雀”试探性地踢了一脚脚下的格栅,锈迹斑斑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显然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陆云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那些横贯在空中的、类似电缆或渠道的粗大黑色物体上。
“走那些管子。”陆云说道。
这简直是在玩命。那些管子只有碗口粗细,表面布满滑腻的晶体和油污,而且悬在几十米的高空,一旦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没有别的路了。”陆云深吸一口气,率先踏上了一根横空的渠道。
那种奇异的空间感再次袭来。当他全神贯注于脚下的平衡时,他眼中的世界线条变得更加清淅。他能看到重力的流动轨迹,甚至能预判渠道在承重后的微小形变。
他象一只壁虎,背负着父亲,在那些致命的渠道上快速移动。他的步伐轻盈而精准,每一步都踩在重力的平衡点上,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个扭曲的世界。
“麻雀”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紧紧抱着“深瞳”,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两人爬行到中段时,异变突生。
头顶倒挂的废墟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机械摩擦声。
陆云猛地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融合了生物组织和金属机械的守卫者,正吸附在倒置的天花板上。它有着多节的蜘蛛般的金属长腿,身体是一个巨大的复眼结构,正疯狂地旋转着,锁定下方的两人。
是“清洁组”派来的深层猎杀者!
“被发现了吗?不……是热源锁定!”“麻雀”低吼,举枪就要射击。
“别开枪!这下面的结构承受不住后坐力!”陆云大喊。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只机械蜘蛛腹部突然张开,喷射出一道粘稠的紫色网状物质。
网的速度极快,瞬间封死了前方的渠道空间。
“跳!”陆云当机立断,双腿猛地发力,不是向前,而是向下!
他在半空中调整姿态,带着父亲,如同炮弹般坠向下方的一根平台渠道。
砰!
他重重地砸在渠道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死死扣住渠道边缘,稳住了身形。背后的父亲虽然被震得动了一下,但依然昏迷着,似乎那层昏睡也是某种保护机制。
上面的机械蜘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长腿在渠道上飞快交替,象一颗流星般向他们俯冲而来。
“陆云!它过来了!”“麻雀”在另一根渠道上大喊,但他离得太远,根本无法支持。
陆云抬起头,看着那个逼近的钢铁怪物,眼中的恐惧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冷静。
他又感觉到了。那种连接。
这只机械蜘蛛,和之前那只小型的侦察机一样,本质上都是能量与逻辑的集合体。
只不过这个……更大,更狂暴。
陆云松开一只抓着渠道的手,迎着那个俯冲而下的怪物,缓缓伸出右手。
他的掌心,那块之前被“启明”金属碎片划破的伤口,此刻并没有流血,反而透出一股奇异的幽蓝色光芒。
“停下。”
陆云没有开口,这个声音是在他脑海中炸响的意志。
那是来自“深源”的命令。
就在机械蜘蛛锋利的前肢即将刺穿陆云头颅的前一秒,它的动作骤然停滞了。
那巨大的复眼疯狂旋转,试图锁定目标,但它的逻辑内核仿佛突然陷入了死循环。它在半空中剧烈颤斗,发出刺耳的金属爆鸣声。
“逻辑错误……指令重写……权限……驳回……”机械蜘蛛内部传出一串混乱的电辅音。
陆云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大脑象是被烧红的铁棍搅动。强行入侵这种级别的军用机械,对他的精神负荷是毁灭性的。
但他不能松懈。
“滚开!”
他在意识中发出一声咆哮,猛地向下一压。
轰!
那只几吨重的机械蜘蛛,竟然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下,重重地撞在下方的深渊底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瞬间摔成了一堆废铁。
这一下撞击也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倒悬的中庭开始剧烈摇晃,无数碎石和灰尘掉落。
“陆云!快走!这里要塌了!”“麻雀”在上面大喊。
陆云大口喘息着,鼻血流得满脸都是。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重新爬起,向着下方那个散发着金光的数据中心冲去。
还有最后五十米。
那光芒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诱人。
那不仅仅是光,那是真相的入口。
只要到了那里,一切谜团,关于父亲的过去,关于“深瞳”的身世,关于他自己的身体……或许都将解开。
哪怕前方是更深的地狱,他也必须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