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信道中，只有四个人杂乱而沉重的呼吸声。
那扇厚重的防爆闸门将身后毁灭性的风暴彻底隔绝，但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地下设施被激活后的嗡鸣。脚下的地面传来有规律的震动，象是某种巨大的兽群在远处奔袭，那是“白手套”的紧急封锁部队正在通过轨道快速机动。
“这边的结构很不稳定，刚才的爆炸可能震塌了上方的承重柱。”“麻雀”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查看着手中的设备，眉头紧锁，“原本的路线被封死了。”
“哪边能走？”陆云背起昏迷的“深瞳”，尽管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有这里。”麻雀”指向前方一条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岔路，“这是一条早期的维护信道，直通废弃的地下水处理区。那里……那里住着一个怪人。”
陆云没有问怪人是谁。在这绝境之下，任何一线生机都是救命稻草。
四人继续前行。随着深入，那种压抑的低频震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寂静。
陆云感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自从在那个大厅里与那个巨大的黑色眼球对视，并强行用“共鸣”救下“深瞳”后，他的感官世界仿佛被某种滤镜重构了。
他能听到墙壁内部电流流动的细微嘶嘶声，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尘悬浮的扰动轨迹。甚至，当他专注于某处黑暗时，视网膜边缘会自动浮现出淡淡的、蓝色的线条，勾勒出隐藏在墙壁后的管线走向和结构弱点。
这种“视野”并没有让他感到强大，反而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就象是大脑被迫处理了过载的信息。
“停下。”陆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但坚定。
“麻雀”疑惑地回头：“怎么了？前面没路口。”
“不是路。是……‘眼睛’。”陆云盯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角落，“那里有个东西，在看着我们。”
“什么？”麻雀”脸色一变，立刻举起枪。
还没等他瞄准，天花板的角落里突然闪铄起一点诡异的红光。紧接着，一只只有拳头大小、外形如同机械蜘蛛般的微型无人机无声地滑落下来。它的腹部闪动着红色的扫描激光，快速在几人身上扫过。
“是‘寻路者’级侦察机！该死，它已经发出信号了！”“麻雀”低吼，手指扣动扳机。
但在子弹射出之前，陆云动了。
他并不是想躲避，而是在那一瞬间，脑海中那种奇异的共鸣感再次涌动。他能“感觉”到这只机械蜘蛛内部的逻辑回路——那种冰冷、呆板、却又充满秩序的电子脉冲。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了左手。
并没有接触到实物，他的手掌只是在虚空中轻轻一握，仿佛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线。
滋——！
那只正在快速爬行的机械蜘蛛猛地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紧接着，它内部的电路板发出一声过载的脆响，红色的指示灯瞬间熄灭，象一块石头一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冒出了一缕黑烟。
“麻雀”保持着射击的姿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看了看地上的废铁，又看了看陆云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你干了什么？”他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真正的恐惧，而不是警剔。
“我不知道。”陆云缓缓收回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种瞬间入侵并掌控电子回路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灵魂短暂地脱离了肉体，进入了那个死物的世界。
“就象……它本来就是坏的一样。”陆云低声说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
“别管它了！信号肯定还是发出了！”麻雀”咬咬牙，顾不上深究，一脚踢开那只废铁，催促道，“快走！只有不到两百米了！”
他们加快了速度，在陆云那“奇异视野”的指引下，避开了几处因爆炸而即将坍塌的局域，甚至绕过了一道被自动机枪封锁的走廊——陆云能“看”到机枪感应器的扫描死角。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生锈的圆形铁门。门上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用油漆喷涂的符号：一个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不存在的十三点。
“麻雀”走上前，并没有敲门，而是极其有节奏地在门框上敲击了三下，然后停顿一秒，又重重地敲击了两下。
“谁？”门后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刺耳的电辅音，听不出男女，也不带任何感情。
“迷路的麻雀，带着几只断了线的风筝。”麻雀”低声回答。
几秒钟的死寂。
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扇圆形铁门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塞满各种屏幕和仪器的狭窄空间。
“进来。快。把你的鞋底擦干净，我不喜欢外面的灰尘。”那个电辅音再次响起。
“麻雀”率先钻了进去，陆云紧随其后，背着“深瞳”，拖着父亲。
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自动锁死的液压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里简直是一个电子垃圾堆与精密实验室的怪异混合体。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不知名的电路板和拆解下来的机械义肢，无数个显示器在闪铄，有的显示着地下设施的热成像图，有的则是一行行疯狂滚动的代码。
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半人半机械的存在。
那个人坐在一张改装过的轮椅上，下半身完全被裸露的机械结构和液压杆取代，连接着 spal（脊椎）的接口处闪铄着蓝光。他的上半身穿着一件油腻的工装背心，露出的手臂上植入了多处金属埠。脸上戴着一个多镜片的战术目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苍白的嘴，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电子烟。
这就是“麻雀”所说的联系人——代号“钟表匠”。
“把伤员放台子上。”钟表匠转动轮椅，滑向一张手术台，动作流畅得不象是个残疾人，“你们把这里弄得很吵。整个地下网的流量都暴涨了。”
“抱歉，老钟。出了点……意外。”“麻雀”擦了擦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躬敬。
“意外？”钟表匠发出一声怪笑，电辅音变调显得更加刺耳，“那个‘深源’节点暴走了是吧？刚才的能量波动，把我的传感器都快烧毁了。你们居然没死在这儿，算是个奇迹。”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机械手臂，那手臂末端弹出了几根细小的探针，快速在昏迷的“深瞳”身上扫描。
“恩……脑皮层活跃度极高，海马体受损，神经递质紊乱……”钟表匠看着数据，语气变得严肃，“这小鬼被强行当成了导线。如果再晚五分钟，他就真的是个植物人了。”
“能治吗？”陆云焦急地问道。
“我不做慈善，也不做医生。”钟表匠冷冷地看了陆云一眼，通过目镜的缝隙，陆云感到一股锐利的视线，“但我这里还有几台从‘白手套’实验室偷出来的神经稳定仪。能保住他的命，至于能不能醒来，看造化。”
钟表匠操作了几下，几条连接着仪器的线缆被贴在了“深瞳”的头上和胸口。随着机器的低鸣，小家伙苍白的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
接着，他又给陆父做了简单的检查。“只是营养不良和轻度的镇静剂过量。睡一觉就好。”
处理完伤员，钟表匠转过轮椅，面对着陆云和麻雀。
“现在，谈谈正事。”钟表匠摘下脸上的目镜，露出了一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眼角满是皱纹，看起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你们把‘白手套’的疯狗引来了。这里的伪装还能撑半小时，之后他们就会用热感穿透仪把这块地皮翻过来。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们需要转移。去你的备用出口。”“麻雀”说道。
“备用出口？”钟表匠冷哼一声，“所有的备用出口都被封锁了。现在的地下基地是个铁桶。除非……”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陆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意味深长。
“除非你们能利用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陆云警觉地后退半步。
“别装傻，小子。”钟表匠指了指陆云的脑袋，“刚才‘麻雀’的通信频道里提到过。你在那个大厅里，用手‘关掉’了那个虚空之眼的一角。你干扰了深源信号。这种本事，整个‘白手套’的研究部里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他站起身——其实是利用机械腿支撑起来，从一堆杂乱的零件堆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类似平板计算机的设备，扔给陆云。
“拿着。”
陆云接住，手指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屏幕上的乱码突然疯狂跳动，然后自动重组，形成了一幅清淅的三维地图。
那是整个地下基地的结构图，甚至包括了那些隐藏在墙壁内的通风渠道和维护井。
而在地图上，有无数个红色的光点正在移动，那是搜索部队。但在这些红点之中，有一条极细的、闪铄着微弱蓝光的路径，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蜿蜒通向一个未知的局域。
“这是什么？”陆云惊讶地问道。
“这是‘回声’。”钟表匠淡淡说道，“深源能量的残留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磁场’。普通人看不见，但我这台机器可以捕捉。而你……你本身就是个放大器。”
他指着屏幕上那条蓝线：“这是深源能量流动的轨迹。那个巨大的眼球炸开了信道，虽然大部分能量被封闭了，但泄露出来的部分冲破了一些薄弱点。顺着这条‘回声’走，理论上，你们可以穿过那些封锁线，因为那是‘死路’，只有不怕死的疯子或者……不被系统识别的‘幽灵’才能走。”
陆云看着那条极其危险、甚至可以说是通往地狱深处的蓝线，沉默了。
“还有一件事。”钟表匠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陆云，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怜悯，“你的父亲……我在扫描他的生物体征时，发现了一个异常。”
“什么异常？”陆云的心猛地提起。
“他的大脑皮层深处，有一个植入物。”钟表匠缓缓说道，“那不是普通的控制芯片，那是……记忆封锁器。而且是非常古老、非常原始的型号。这种型号，我只在三十年前‘探针’项目刚激活时的第一批志愿者文档里见过。”
陆云猛地转头看向躺在手术台上昏睡的父亲，脑中轰然作响。
记忆封锁？父亲？志愿者？
这意味着什么？父亲不仅是受害者，更是从一开始就参与到这一切的“局中人”？
“想解开吗？”钟表匠的声音象是一个诱惑的魔鬼，“那条蓝线的终点，有一个废弃的数据中心。那里或许有解开这个锁的密钥。当然，前提是你们能活着走到那里。”
警报声突然在门外隐约响起，这一次，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都要急促。
“他们来了。”钟表匠重新戴上目镜，坐回轮椅，“决定吧。是留在这里等死，还是跳进那个未知的深坑里去？”
陆云看着手中闪铄的屏幕，看着昏迷的父亲和“深瞳”，又看了看身旁时刻准备拔枪拼命的“麻雀”。
他深吸一口气，那种脑中的“嗡鸣”再次出现，指引着他的直觉。
“走。”陆云抬起头，眼神中再无迷茫，“我们走那条‘回声’之路。”
只要能救父亲，只要能揭开真相，哪怕是地狱，他也得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