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最沉重的棺盖,压在伽马遗迹内核室的每一寸空间。
冰冷渗透骨髓,凝滞的空气每一次吸入都带着金属和尘埃的涩味,沉重地挤压着肺部。
只有三人或轻或重、或急促或艰难的呼吸声,以及偶尔因寒冷或伤痛发出的微弱呻吟,证明着生命在这金属坟墓中的顽强存在。
陆云靠坐在冰冷的平台基座上,背对着那个陷入最深沉寂的黑色十二面体。
指尖伤口已经凝结,但之前精神透支和强行触发协议留下的剧痛,如同无数细针在他颅腔内搅拌。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但他必须保持清醒,至少要比外面的敌人更清醒。
“成了……他们不敢强攻了……”
这是他最后能告诉父亲和“深瞳”的明确信息。
至于那个绑定了他生命和遗迹完整的“最终沉寂预案”具体是什么,成功率如何,他没有力气细说,两人也没有追问。
他们信任陆云,就象信任彼此能活着爬出通风渠道,信任巴图会引开暗桩。
这种信任,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用血与火淬炼出来的,无需多言。
“接下来……怎么办?”“深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因寒冷和伤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斗,但依旧保持着思考的能力。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温度越来越低……我们撑不了多久。”
陆振华喘着粗气,试图活动僵硬的身体,发出关节摩擦的细微声响:
“妈的,这鬼地方比外面还冷!他们不敢强攻,难道我们就等死?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手里有牌吧?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死在里面了,说不定就直接上炸药了!”
这确实是关键。他们握有“筹码”,但这“筹码”必须让“白手套”知晓并相信,才能发挥作用。
“需要……传递信息出去。”陆云强迫自己思考,尽管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般艰涩。
“但不能用常规方法……遗迹没有能量了……我们也没有……”
“声音?”“深瞳”想了想,“敲击墙壁?用特定的节奏?但外面的人能听到吗?就算听到,能理解吗?”
“可能性太低。”陆云摇头,“而且暴露我们的位置和状态。”
“那……用光?”陆振华说,“你不是还有一点那发光的泥巴?”
“冷光泥光线太弱,穿透不了这么厚的金属壁和土层。”陆云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环顾四周,尽管什么也看不见。目光(或者说意念)最终落回身后的平台和那个沉寂的内核上。
能量……最基础的物理现象……协议扰动……
一个极其微弱、但或许可行的念头浮现。
“深瞳,”他声音沙哑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制造一个微小的、但足够异常的‘能量扰动’或者‘物理信号’,比如……让这个内核,或者平台,发出一点极其短暂的、非自然的‘声音’或‘震动’,有没有可能被外面‘白手套’的精密探测设备捕捉到?
不需要传达具体信息,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并且有能力‘影响’遗迹。
“深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可行性。如果是平时,很难。他们的设备可以监测到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和振动。但现在……伽马点内核彻底沉寂,就象一个绝对安静的背景。
如果在这个背景下,突然出现一个极其微小、但明显非自然、并且带有……某种‘协议残留频率特征’的扰动……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们的设备很可能会捕捉到,并将其判定为‘遗迹内部存在活动迹象’,甚至可能误判为‘不稳定协议反应’。这足以引起他们的警剔和重新评估。
“制造这种扰动……需要什么?”陆振华问。
“需要……一个‘触发器’,一个能引起内核或平台材质本身产生微弱共振的东西。”“深瞳”努力回忆着。
“‘回响’和密钥残片……刚才开门时似乎引起了某种共鸣。但它们现在好象也‘沉睡’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用更直接、更……暴力的方式。”“深瞳”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比如,用硬物,以特定的频率和角度,敲击平台或内核的某个特定位置。
理论上,这种‘特制’的远古合金,其内部晶格结构在某些特定频率的敲击下,可能会产生极其微弱、但频谱独特的振动和次声波,甚至可能激发材料表面残存的、最底层的荧光粒子或能量敏感涂层,发出微光。
但这需要对材料和频率有极其精确的了解……而且,也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比如……加速内核结构的疲劳损坏,甚至可能意外触发我们不知道的防御机制……
又是一场赌博。用可能损坏遗迹内核(从而可能提前触发“最终沉寂预案”)的风险,去换取一次向外界展示“存在”和“威胁”的机会。
陆云摸了摸冰冷光滑的平台表面,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回响”和密钥残片。
它们毫无反应。似乎所有的“奇迹”,都已经在之前的极限使用中耗尽。
没有别的选择了。
“告诉我……大概的位置和频率。”陆云对“深瞳”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深瞳”在黑暗中,凭借记忆和对“启明”之前扫描数据的残存印象,大致描述了几个可能的“敏感点”——通常位于几何结构的节点或纹路交汇处。
至于频率,他只能给出一个极其宽泛的、基于材料共振原理的推测范围。
陆振华从背包里(已空了大半)摸出那柄短刃,用刀柄(相对较钝)递给陆云:“用这个。小心点。”
陆云接过刀柄,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尘埃味的空气。他摸索着,按照“深瞳”的描述,找到了平台侧面一个略有凹凸感的位置。
然后,他回忆着伽马点能量场曾经带给他的那种“感觉”——一种冰冷、有序、带着特定数学美感的频率韵律。他试图将这种感觉,融入即将进行的敲击中。
一下。轻轻的,试探性的。刀柄敲击在金属上,发出“叮”一声极其轻微、但在绝对寂静中清淅可闻的脆响。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陆云调整角度和力度,再次敲击。
两下,三下……他尝试着变换节奏,试图仿真那种“协议韵律”。
就在他敲到第七下,一个特定轻重的组合落在某个微妙角度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象是巨大金属体内部空腔共振的、悠长的鸣响,从平台——不,似乎是从整个内核室的地基深处——传来!
这鸣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象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同时,陆云敲击的那个点位,竟然真的迸发出了一星半点、转瞬即逝的、幽蓝色的荧光!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幻觉,但确实存在!
更惊人的是,伴随着这鸣响和微光,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频谱极其古怪复杂的能量涟漪,以平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穿透厚重的遗迹墙壁和地层!
成功了!他们制造了一次微小的、但特征明显的“协议残留扰动”!
几乎在这扰动发生的同时,陆云感到贴身存放的“回响”金属块,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遥远的回声。
而内核室内,那死寂的黑色十二面体表面,某些纹路也似乎有极淡、极淡的微光流转了不到零点一秒,随即彻底熄灭,仿佛最后的回光返照。
一切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诡异的鸣响、微光和能量涟漪,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但陆云知道,那不是幻觉。那是一次成功的“信号释放”。一次用暴力敲击唤醒沉睡巨兽表层一点条件反射的冒险尝试。
“外面……应该能探测到……”陆云脱力般地松开刀柄,靠在平台上,剧烈喘息。
每一次成功的“操作”,都象是在透支他早已枯竭的生命力。
接下来的,是更煎熬的等待。等待“白手套”对这次异常信号的反应。
时间在寒冷、黑暗和窒息感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象一个世纪。
陆云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寒冷和缺氧让思维变得迟钝。
陆振华和“深瞳”也陷入了半昏睡或强忍痛苦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几小时。外间,那扇厚重的弧形门外,似乎……传来了一点动静?
不是撞击或爆破的声音,而是……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声音通过厚重的门体传来,已经微弱失真,但能分辨出是一种清淅的、带着某种节奏和间隔的敲击。敲击点在门的不同位置移动。
“他们在……回应?”“深瞳”挣扎着清醒过来,侧耳倾听。
敲击声持续了片刻,然后停止。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种节奏响起。
这不是随意的敲击。这象是……某种简易的、基于敲击位置和间隔的密码通信!
类似于摩尔斯电码,但更简单,可能是“白手套”内部约定的某种野战连络方式!
“能……听懂吗?”陆云看向“深瞳”,他是技术专家,更可能了解这些。
“深瞳”凝神听了片刻,轻轻摇头:“不是我知道的任何标准密码……可能……是他们组织内部自创的……”
就在他们试图理解这敲击声的含义时,敲击声再次变化,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节奏,而是夹杂了……用硬物在金属门上划刻的声音?
声音很轻,但持续不断,似乎是在刻画什么符号或字母。
陆振华凑近门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用手仔细地、一寸寸地抚摸门内侧刚才传来划刻声响的大致映射局域。
粗糙的金属表面,似乎……真的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他用手指仔细感受着划痕的走向和深浅。
“……是……字母?”陆振华不确定地低语,“好象是……e……n……t……e……r……”
enter(进入)?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划刻停止了。外面再次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这一次,敲击的力度似乎大了一些,带着一种催促的意味。
“他们……想和我们沟通?”陆云精神一振。对方主动尝试沟通,这说明他们探测到了刚才的扰动,并且至少暂时排除了强攻的选项!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我们……怎么回应?”“深瞳”问,“也刻字?或者……用刚才的方法,再制造一次扰动?”
陆云思索着。刻字需要工具和时间,而且他们并不完全理解对方第一个词的意思(是“进入”还是某个代码的一部分)。
用敲击回应,他们不懂对方的密码。继续制造扰动,风险太高,且无法传达复杂信息。
或许……最简单直接的回应,就是表明“我们收到了,但无法用你们的方式交流”。
他示意父亲,用短刃的刀尖,在门内侧刚才对方划刻局域的旁边,轻轻地、但也足够清淅地,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划完,他退后几步,示意父亲和“深瞳”保持安静。
门外安静了片刻。似乎外面的人也在观察和判断。
然后,划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划痕更加清淅用力。陆振华再次抚摸辨认。
“n……e……g……o……t……i……a……t……e……”
negotiate(谈判)!
对方明确提出了谈判!
狂喜如同一股微弱的暖流,瞬间冲淡了一些寒冷和绝望!对方终于意识到强攻的风险,愿意坐下来谈了!这就是他们计划的内核目标!
但谈判,意味着条件,意味着博弈,意味着他们必须走出这扇门,或者让对方有限地进入?无论哪种,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怎么回复?”陆振华看向陆云。
陆云深吸一口气。机会来了,必须抓住,但也必须谨慎。他们需要提出己方的内核条件,试探对方的底线。
他让父亲在问号旁边,再次刻下几个简单的单词,用最简单的英语(推测对方可能懂):
“ters(条件)?safe(安全)?withdraw(撤离)?”
信息发出。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这次等待的时间更长,外面似乎在进行内部讨论或请示。
终于,新的划刻出现。
“talk(谈)。outside(外面)。one(一个)。no weapons(无武器)。”
对方要求到门外谈,只允许出去一个人,且不能携带武器。
条件苛刻。出去的人将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枪口和掌控之下,生死不由己。
而且,只出去一个,意味着留下的两人将成为事实上的人质。
“我去。”陆振华毫不尤豫。
“不,爸,我去。”陆云挣扎着站起来,“谈判需要了解伽马点、协议和密钥信息,我最清楚。而且,我的状态……他们可能更想抓活的进行研究。”
他说的是事实,陆振华虽然勇猛,但对这些超自然技术的理解远不如陆云,在谈判桌上可能吃亏。
“太危险了!”陆振华低吼。
“留在这里……同样危险。”陆云看着父亲,在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能感受到父亲眼中那几乎要喷涌出来的担忧和反对。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相信我,爸。我知道该说什么,该要什么。而且……”他摸了摸胸口。
“他们不敢轻易杀我。至少在他们确定得不到遗迹秘密和密钥之前。”
最终的决定艰难而痛苦。但时间不等人,外面的催促敲击声再次传来。
陆云将短刃交给父亲,脱下那件稍厚的皮袄(里面还有一件单衣),以示“无武器”。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谈判的内核要点——确保三人安全撤离、解除对村庄威胁、获取情报——在脑中反复过了几遍。
然后,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走到门前。
陆振华和“深瞳”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仿佛是他最后的壁垒。
陆云抬手,在门内侧,用指甲,用力划下最后一个单词:
“ok。”
门外的敲击声停止了。
片刻之后,那扇厚重的、曾隔绝生死的弧形门,在外部能量的驱动下(“白手套”显然携带了某种大功率的临时供能设备),缓缓地、平稳地向内滑开。
刺眼的手电光束,如同数柄利剑,瞬间刺入内核室内的绝对黑暗,将陆云笼罩其中。
他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明,看到门外至少站着五六个全副武装、穿着统一深色作战服、戴着面罩的身影,枪口虽未直接对准他,但保持着高度警戒。
一个身材中等、似乎是小队头目的人,站在光束后方,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通过战术目镜,审视着门内这个年轻、苍白、虚弱却挺直了脊梁的身影。
门外冰冷的山风,混合着泥土和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黑暗、沉默和两位至亲担忧的目光。
陆云迈步,跨过了那道门坎。
从绝对黑暗的囚笼,踏入被强光笼罩、危机四伏的“谈判场”。
孤注一掷的赌局,进入了最关键的面对面博弈阶段。
筹码已亮出,生死,将取决于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决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