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江城郊区，振华机床厂象一头沉默的巨兽，趴在灰蒙蒙的天光下。
锈蚀的铁门紧闭，门外却停着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更远处的路口还有车辆缓缓巡戈。
陆云没有直接靠近厂门。
他在一公里外下了用假身份证租来的破旧面包车，将伪装成大型工业仪器包装箱的“启明i型”留在车上隐蔽处，自己则背着简单行囊，绕到工厂后方那条废弃的排水沟旁。
这是儿时发现的秘密信道，沟壁有个被杂草掩盖的破损处，能勉强钻过人，通向厂区角落的废料堆。
排水沟里弥漫着腐臭气味，陆云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爬过破损水泥管，拨开杂草，终于回到厂区内部。
熟悉的铁锈和机油味扑面而来，却让他感到一丝异样的安心。
他伏在废料堆后面警剔观察。
车间大门虚掩，里面没有开灯，也没有往常清晨的设备预热声。
父亲的办公室窗户也黑着，整个厂区死寂得可怕。
不对。陆云的心提了起来，他记得离开前跟父亲约定过，无论发生什么，晚上都会在车间留一盏小灯作为安全信号，现在灯灭了。
他猫着腰，借助设备和杂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车间。
门口传来极轻微的说话声，不是父亲。
“……都搜遍了，除了几台老机器，什么都没有。那两台新的，内部结构拆开看了，精度确实高得吓人，但原理上还是数控机床的路子，只是材料和部分控制算法比较特别。”
一个陌生的声音。
“特别到什么程度？”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材料成分很怪，元素比例和结合方式前所未见，物理性能强得离谱，但没有放射性和超常规特性。
控制板被加密了，强行破解可能会自毁，我们的人正在尝试。”
“陆振华还是什么都不说？”
“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技术是儿子陆云跟大学教授研究的，具体细节他不知道，反复强调儿子只是去上海参展。
情绪很激动，一直嚷嚷着要见律师、找媒体。”
“哼，天真。继续问，重点查那个‘海归教授’，还有陆云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
上头压力大，德国人闹得凶，东海资本和北方重工都盯着，必须尽快有交代。”
“明白。不过头儿，上海那台消失的德玛吉机床，真跟这父子俩有关？
太玄乎了，现场那么多人看着，机器说没就没了。”
“闭嘴！做好你的事！我们的任务是查清技术来源、评估风险、控制局面。
上海的事，自有更专业的人去处理。
抓紧时间再搜一遍，重点找密室、夹层或者不寻常的能源接口。”
脚步声在车间内散开。陆云趴在冰冷的墙壁后，心脏狂跳。
父亲被控制了！厂子被搜查了！这些人是谁？王主任那边的？
还是更特殊的部门？他们提到的“上头”“德国人”“东海资本”，显然是多方联合施压的结果。
他悄悄退后，绕到办公室后面。
窗户关着，但老旧的插销可能松了。
他用细铁丝探入窗缝，轻轻拨弄，窗户开了条缝。
办公室里一片狼借，文档柜被打开，纸张散落一地，父亲的茶杯摔碎在墙角，椅子也倒着，显然被粗暴搜查过。
陆云的心沉到谷底。
他必须救出父亲，但对方人数不明且有备而来，硬闯是找死。
他需要知道父亲被关在哪里，对方的人数和配置。
就在这时，耳朵里的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一阵电流杂音，随即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
“陆云，如果听到，保持静止，不要回应。”
陆云身体一僵，手指瞬间按在腰间的自制电击器上。
“我是之前给你发邮件的人。
时间不多，听好：
你父亲被临时关在厂区西北角的老仓库里，有两名看守，非武装，但可能有电击棍和通信设备。
搜查人员共六人，分散在车间和厂门，领头的在车间办公室。
他们有官方背景，但权限有限，暂时没有强制手段的明确指令，目的是施压和获取情报。
德方要求引渡或联合调查，已被暂时驳回，但压力会持续增大。
东海资本和北方重工试图介入协助调查，也被暂时挡在外面，但不会放弃。”
陆云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这个神秘人在帮他？为什么？
“你现在的位置不安全，他们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
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
立刻从排水沟撤离，放弃这里，你父亲短期内无生命危险，但会成为人质和筹码，你将被迫转入地下。
第二，
用你从上海带回来的‘东西’制造可控的混乱，引开注意力，趁乱带走你父亲。但风险极高，一旦暴露更多，追捕力度将指数级上升。”
陆云几乎没有尤豫，他不可能放弃父亲。
“看来你选二。”神秘人仿佛能读心。
“老仓库东侧外墙有三迈克尔，顶部有破损的通风窗。
看守每隔十五分钟会交换位置巡视门外。
混乱需要足够吸引所有人注意，且最好看起来象意外或外部因素。
你有三分钟准备时间。之后通信可能中断。”
杂音响起，通信中断。
三分钟！陆云毫不尤豫地转身飞奔，冲出排水沟，冲向一公里外藏匿面包车的小树林。
他拉开车门，扑到“启明i型”前低吼：
“激活！伪装解除！激活环境扫描和基础制造！”
包装箱表面的污垢迅速褪去，露出深邃的黑色机体，幽蓝色星点光芒流转加速。
一股无形波动扩散开来，瞬间复盖数百米范围，光幕上快速刷新出周围的三维地图、热源信号、金属分布和能量流动。
【扫描完成。目标。是否提取用于制造？】
“是！提取最近的非必要金属和塑料废料，制造三架短程飞行、高噪音、可闪铄强光、能仿真简单热源信号的诱饵无人机！
外观模仿工业侦查航模！越快越好！”
“启明i型”靠近车厢内壁的一侧泛起涟漪。
车外小树林边缘，几处废弃自行车残骸、锈蚀铁皮桶和塑料包装袋，被无形力量牵引着化为齑粉。
不到一分钟，它表面的涟漪中，缓缓“浮”出三个拳头大小的简易无人机，外壳粗糙，带着锈迹和划痕，像垃圾堆里捡来改装的。
陆云抓起无人机，冲回排水沟入口。时间已经过去两分多钟。
他设置好飞行路径：
第一架从厂门高空掠过，制造噪音和闪光；
第二架在车间上空盘旋；
第三架在老仓库附近低空飞过，仿真窥探热源。
设置完毕，他深吸一口气，同时激活三架无人机。
“嗡——”电机声响起，三架小东西摇摇晃晃升空，朝着振华厂飞去。
陆云钻回厂区，潜行到老仓库附近，躲在废弃机床外壳后面。
远处传来隐约的惊呼和脚步声。
“什么东西？！”
“无人机？！”
“在那边！快！”
“小心！可能有侦查！”
厂区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脚步声杂乱，手电光束乱晃，搜查人员朝着无人机出现的方向汇聚。
陆云紧紧盯着仓库门口。
两名看守果然被吸引，一人离开门口张望，另一人按着耳朵听通信。
就是现在！陆云像猎豹一样窜出，从侧面接近仓库。
墙边靠着一架废弃铁梯，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猛地一跃抓住窗沿，挤进狭窄的通风窗，衣服被铁皮划破也顾不上了。
仓库内光线昏暗，堆满杂物和报废零件。
角落里，父亲陆振华被反绑双手坐在破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
看到陆云跳下来，他眼睛猛地睁大，发出“呜呜”的声音。
“爸！别出声！”陆云冲过去撕掉胶带，用多功能刀割断绳索。
“小云！你怎么回来了？快走！他们……”陆振华又急又喜，压低声音催促。
“一起走！”陆云扶起父亲。父亲憔瘁了很多，但眼神依旧倔强。
外面的骚乱还在继续，有人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呼喊声朝着仓库靠近。
陆云拉着父亲跑到仓库另一侧，那里有一扇锈死的小门，门外是荒僻的后院。
他拿出小型液压钳，几下剪断门上的粗铁链。
推开小门，外面是长满荒草的洼地，通向田野和树林。
“走！”父子俩冲出仓库，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黑暗。
身后传来喊声：“仓库！仓库那边有动静！”
“人跑了！追！”
几道手电光柱扫来。
陆云回头一看，至少四五个人影追出仓库。
他和父亲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父亲的体力渐渐不支。
“小云……别管我……你先走！”陆振华喘着粗气。
“不行！”陆云咬着牙半拖半抱着父亲。这样下去很快会被追上。
他看向光幕，链接“启明i型”
“制造！非致命性障碍物！拖延追击者！”
【收到。提取附近土壤、植物纤维、废弃聚合物……制造高强度快速膨胀凝胶泡沫，投放于宿主后方三十米处地面。】
几乎在指令下达的下一秒，身后追击者必经的泥地上，涌出大团灰黑色粘稠泡沫，迅速膨胀复盖数平方米，散发出刺鼻气味。
“哎哟！什么东西？！”
“小心脚下！黏住了！”
“是陷阱！”
追击者猝不及防陷入泡沫，一时难以挣脱。陆云和父亲趁机拉开距离，冲进茂密的树林边缘。
暂时安全了。
他们不敢停留，在树林中穿行，绕了个大圈才回到藏匿面包车的小树林。
陆云扶父亲上车，跳进驾驶座，看了一眼副驾上重新伪装成破旧包装箱的“启明i型”，心中稍定。
发动汽车，没有开灯，凭着晨光和记忆，沿着坑洼的乡间土路驶向远方。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轰鸣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良久，陆振华嘶哑着开口：
“他们是‘有关部门’的人，但又不太象……什么都问，技术、教授、上海的事……还提到德国人要讨说法。”
“我知道了，爸。”陆云专注地看着前方，“我们被盯死了，厂子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陆振华沉默了，回头望向江城方向，那里亮起了更多灯火。他奋斗大半辈子的地方，可能就这么没了。
但他很快转过头：“你从上海带回来的，就是你说的‘更厉害的’？”
“恩。”陆云没有多说，“爸，接下来我们得躲一阵子，可能要去更偏的地方。”
“你决定。厂子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行。”
陆振华语气平静，透着豁达。
“不过小云，这条路越走越险了，你想清楚了吗？”
陆云握紧方向盘。
从接受黑箱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想清楚”的馀地。
黑箱在推着他走，各方势力在逼着他走，神秘的信息提供者也在引导着他走。
光幕上，悄然浮现出新的信息：
【成功规避首次高强度围捕，完成初步技术持有者应激测试。】
【宿主自主行动能力与风险应对评估：合格。】
【文明灯塔预备任务激活条件达成度：15。】
【新提示：技术扩散需锚点。流浪无法创建灯塔。】
【建议：在可控风险下，创建至少一个具备基础防护与生产能力的隐蔽据点。据点需具备能源自持与信息屏蔽潜力。】
【解锁临时信息库访问权限（有限）：行星地表初级隐蔽设施构建指南（摘要）。】
据点？能源自持？信息屏蔽？
陆云看着这些提示，心中渐渐有了模糊的计划。
不能再被动逃亡了，他需要主动构建一个安全的“巢穴”，一个消化黑箱技术、释放影响的支点。
面包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颠簸前行，象一叶孤舟驶向未知。
身后是惊动的各方势力和回不去的家，前方是迷雾重重的未来和一场无法回头的文明实验。
但至少，此刻他和父亲在一起。
副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黑色箱体里，蕴藏着点燃星火的可能。
天边，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蜿蜒的土路，也照亮了陆云眼中逐渐凝聚的决意。
困兽犹斗，而星火，已在他掌心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