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展馆的过程比陆云预想的更顺利，也更艰难。
顺利在于，提前闭展的通知引发大规模混乱，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安保和警察的力量被严重稀释，根本无暇排查每一个离开的人；
艰难则在于，他必须压下狂奔的冲动，强迫自己融入人流，低着头快步移动，同时警剔来自陈明轩、王主任或德方人员的视线。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屏幕上闪过陌生号码，他直接挂断关机，抠出电池。
背包里烧毁的“场发生器”和能量结晶残骸，被他分投到沿途不同的垃圾桶。
走出展馆时，天色已近黄昏，外面依旧混乱。
警车和公务车越来越多，广播反复催促疏散。陆云没有回酒店取行李，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在杂货店用现金买了单肩包、棒球帽、平光眼镜。
还有水和压缩饼干，将笔记本等重要物品换进新包，旧双肩包则被塞进垃圾箱。
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处熬过三天，等待黑箱系统的产出。
酒店、旅馆需要身份证，网吧和餐馆人多眼杂，都不安全。
他想到了城中村里的廉价日租房，管理混乱，有时无需登记，但必须远离展馆局域。
他压低帽檐拦下的士，报了一个远离浦东的老工业区地名。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便踩下油门。
车窗外的上海灯火璀灿，却与陆云格格不入。
他象个误入异域的幽灵，怀揣着足以搅动世界的秘密，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仓惶潜行。
途中，他借用司机的充电器给手机临时开机，用不记名网络电话卡给父亲发了条加密短信：
“安，勿念，勿联，三日后归。”
随即再次关机拆电池。
抵达老工业区时，夜色已浓。
这里与光鲜的展馆判若两个世界，街道狭窄，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味。
陆云找到一家藏在居民楼深处、招牌模糊的“计算机维修兼住宿”小店，用现金付了三天房费，拿到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顶楼的房间不到十平米，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和一个吱呀作响的吊扇，墙壁上满是霉斑和涂鸦。
厕所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
但这正是陆云需要的——隐蔽，不起眼，无人关注。
锁上门拉上窗帘，陆云才松了口气，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瘫坐在床上，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
穆勒博士傲慢的眼神，陈明轩意味深长的微笑，机床消失瞬间的诡异眩晕，光滑如镜的凹陷，还有光幕上冰冷的倒计时——大约还剩71小时。
他强迫自己冷静复盘。
德玛吉机床的消失必然引发轩然大波，德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会动用外交、商业和舆论手段施压。
陈明轩代表的资本势力，王主任代表的体制力量，还有韩工背后的观察者，都会重新评估他和他的技术。
展会提前关闭的理由太过牵强，背后一定有更强的力量在干预，是为了控制事态，还是另有图谋？
而他自己，已成了旋涡的中心，被多方势力追索。
三天后黑箱会产出什么？
所谓的“行星文明中期通用精密制造平台（微缩展示型）”究竟是什么？
它真的能如系统提示般，产生“超越性对比展示效果”，打破当前困局吗？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
陆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
他拥有的力量是碾压性的，却象一颗无法控制的定时炸弹，引来了无数贪婪和恐惧的目光。
他检查黑箱系统状态，光幕黯淡，能量储备条几乎全空，仅剩一丝能量维持运转和倒计时。
他尝试询问产出物信息，系统只反馈冰冷的【能量不足，权限不足】。
他需要能量。
黑箱可以通过吞并物质获取能量，但此刻他手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原料，这个简陋的房间里一无所有，且在此处操作风险太大。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夜空。
远处陆家嘴的摩天楼群灯火辉煌，象一座悬浮的金色岛屿。
那是资本、技术和权力构筑的世界，而他，象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试图用一颗来自未知深海的黑箱，冲撞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
时间在焦虑中缓慢流逝。
陆云不敢多用手机，只在必要时开机查看加密邮箱——空无一物，以及新闻。
官方对展会提前关闭的解释是“电力系统安全隐患”，对机床消失事件只字未提，显然被压了下去。
但行业小道消息和境外科技论坛上，已出现零星谈论上海展会“灵异事件”的帖子，很快又被删除。
第二天下午，陆云在杂货店买面包时，瞥见柜台的旧电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画面一闪而过德玛吉中国区总部外的记者群，张总监面色凝重地接受采访：
“这是一起极其恶劣的破坏行为，我们强烈谴责！坚信中国有关部门会全力调查，将肇事者绳之以法，保障外资企业合法权益……”
背景里，德国领事馆的旗帜格外醒目。
压力正在传导。
陆云快步返回房间，他知道，调查的触角迟早会伸向江城，伸向振华机床厂。
父亲此刻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只能寄望于留下的后手能起点作用。
倒计时还有三十多小时，陆云坐立难安。
他冒险用房间里的破旧计算机，连接不记名网络电话，以加密方式接入国外专业工程师论坛。
论坛上，关于上海展会的帖子被顶在热帖区，标题耸人听闻：
“上海惊现‘空间吞噬’？德玛吉旗舰机神秘失踪！”
发帖人自称在场的供应商技术人员，描述了那诡异瞬间和光滑凹陷，附上几张模糊的偷拍照片。
下面的回复五花八门：
“ps技术不错。”
“德玛吉自导自演的营销噱头吧。”
“如果是真的，这技术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
“中国人又在搞什么黑科技？”
“内部消息，当时有个中国年轻人在场，之前发表过‘能量场加工’的疯狂言论。”
“查了一下，好象叫陆云，江城一个小厂子的……”
陆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的名字果然出现在讨论中，被有心人盯上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论坛私信图标闪动。
点开是一个空白账号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英文：
“the box is hungry feed it with chaos”
陆云瞳孔骤缩。
这语气不象陈明轩或王主任，更冰冷直接，像系统本身，又象那个发匿名邮件的人。
他立刻关掉网页，清除所有浏览痕迹，拔掉网线。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吊扇吱呀转动，他反复咀嚼那句话——用混乱喂养它？
黑箱的能量来源，难道包括局势和秩序的混乱？
倒计时进入最后二十四小时，陆云几乎无法合眼。
他靠压缩饼干和水维持体力，大部分时间都在警剔地听着门外动静，偶尔观察楼下街道。
他看到过两次穿西装的人在附近转悠，却没有明确目标，很快便离开了。
最后十二小时，陆云将破桌子挪到门后做障碍，处理掉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
他不知道产出会以何种形式出现，会不会引发光芒或空间异常，只能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后三小时，万籁俱寂。
陆云背靠墙壁，盯着房间中央的空地，光幕上的倒计时数字在黑暗中跳动，散发着微弱蓝光。
00:00:00。
倒计时归零。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没有机器凭空出现。
陆云等了五分钟，房间依旧寂静破败。
他的心一点点下沉，难道能量不足导致产出中断？
他尝试呼唤光幕，光幕显示的内容让他愣住：
【产出完成。】
【产物已根据缺省逻辑及环境隐蔽性要求，进行适应性投放。】
【请宿主于半径一百米范围内自行搜寻接收。】
【提示：产物外观已进行与环境同化伪装。】
伪装？同化？自行搜寻？
陆云懵了。
他轻轻挪开桌子，打开房门一条缝隙。
走廊空无一人，声控灯亮了又灭。
他蹑手蹑脚地下楼，侧身钻出拉下一半的卷帘门，来到昏暗的街道。
深夜的老工业区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
陆云站在街心，茫然四顾。
半径一百米内，黑箱会把一台“行星文明中期通用精密制造平台”伪装成什么？
废铁？垃圾箱？水泥墩？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建筑废料、废弃自行车架、锈蚀的通风渠道……没有任何东西像精密机床。
就在他经过一个堆满废旧五金和塑料瓶的垃圾回收点时，脚步顿住了。
垃圾堆中央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长方体。
它通体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油污和污渍，表面还粘着几张破报纸和塑料袋，看起来象个被丢弃十年的旧铁皮柜，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
但陆云的目光，被它异常规整的边角轮廓吸引。
更重要的是，当他凝视它时，视野中的光幕微微跳动，一个箭头指向它，浮现小字：【目标产物。】
就是它？
陆云心跳加速，确认四周无人后快步走过去，强忍着刺鼻的气味拂去表面灰尘。
灰尘之下，并非锈蚀的铁皮，而是一种致密、哑光、深灰近黑的材质，触手冰凉坚硬，指甲用力抠也留不下一丝划痕。这绝不是普通金属。
他擦拭边缘一处缝隙较大的地方，污垢褪去后。
那片局域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一种介于陶瓷与金属之间的内敛光泽，光滑得不可思议，与德玛吉机床的工业金属质感截然不同。
这就是那台精密制造平台？
被伪装成破烂铁皮柜扔在垃圾堆里？
陆云哭笑不得，更多的是震撼。
他尝试推动它，纹丝不动，重量远超外观给人的感觉。
他回到小店敲醒老板，加了一笔钱，谎称朋友托运的实验设备到了，要借小推车并暂存房间。
老板收了钱，嘟囔着从后院推出一辆锈迹斑斑的双轮手推车。
陆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沉重的“铁皮柜”挪到手推车上，用破麻袋和旧毯子盖住，吱呀作响地推回小店，拖上楼放进房间。
整个过程累得他虚脱，汗水浸透了衣服。
关上门反锁，陆云靠着门板喘息，看着房间里这个突兀的“铁皮柜”。
他扯掉复盖物，仔细打量，发现它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按钮或接口，浑然一体，象一块放大的粗糙金属块。
这怎么用？
陆云将手按在冰凉的表面上，意念集中：
“激活？展示？”
毫无反应。光幕也只显示【产物已接收】。
难道需要特定激活方式？
或者需要能量？系统能量依旧处于低谷。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手指无意中按到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凹陷，触感略有不同，微微下陷不到一毫米。
“铁皮柜”内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嗒”声，像精密锁具被解开。
紧接着，陆云目定口呆。“铁皮柜”表面的污垢灰尘。
如同有了生命般迅速褪色、收缩、剥落，不是物理掉落，而是被无形力量分解成微尘消散在空气中。
几秒钟内，所有伪装物消失殆尽。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设备。
它依旧是长方体形态，但线条流畅到极致，每个转角都带着完美的弧度。
通体是深邃的哑光黑色，某些角度下，能看到内部有星点般的幽蓝色光芒缓缓流转，仿佛封印着一片微缩星空。
它没有外露的传动部件、散热孔和管线，表面光滑如镜，映照出陆云震惊的脸。
它静静矗立在简陋的房间里，与周围环境形成强烈荒诞的对比，象一件来自未来的艺术品，误落入了时光的垃圾堆。
陆云再次触摸，触感温润，带着恒定的微温。
【内核功能：全物质拓扑重构（当前模式：通用精密制造/解析/仿真）】
【加工精度（理论）：原子级定位】
【能量消耗：极低（相对产出）】
【材质构成：保密】
原子级定位？
陆云大脑一片空白。
这已经不是机床，更象是一个万能的物质塑造器，根本不需要传统的刀具、主轴和工作台。
它因能量不足处于休眠状态，如何补充能量？
陆云尝试将手边的空塑料瓶放在它顶部，毫无反应。
他在光幕中找到与【启明i型】的链接选项，点开后出现详细操作界面，其中一项是【能量补充/物质摄入】，提示：
【可直接摄入低价值物质转化能量，或摄入高价值物质/设备解析储备。
当前建议摄入目标：周边废弃金属、塑料、电子垃圾。
陆云看向房间，除了木桌和硬板床，几乎没什么可“吃”的。
他想起楼下的垃圾回收点。
他再次下楼，专挑锈蚀的金属废料、破旧家电外壳和废弃电线，分几次运上楼堆在【启明i型】旁边。然后在操作界面选择【摄入】。
只见【启明i型】靠近垃圾堆的一面，如水波般微微荡漾，泛起一圈涟漪。
紧接着，那些金属和塑料废料，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黑色表面之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光幕上，【启明i型】的能量水平缓慢上升：123……
操作界面上，更多选项被点亮：【自检】【基础制造】【物质解析】【环境扫描】【伪装模式】……
陆云强压住尝试【基础制造】的冲动。
现在不是时候，他需要先确保安全，尽快返回江城。有了【启明i型】，他有了更多底气，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这台设备太过非凡，一旦暴露，引发的风暴将远超机床消失事件。
他看向窗外，东方的天际线已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而他，带着这台来自行星文明中期的沉默造物，象一颗投入池塘的巨石。
即将在故乡，在那些焦灼等待、各怀心思的势力面前，掀起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
陆云不知道。
但他清楚，游戏的性质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是一个拥有奇异制造能力的幸运儿，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可能重塑文明规则的钥匙，尽管这把钥匙上，还缠绕着无数未解的谜团与危险。
他轻轻抚过【启明i型】温润的表面，低声道：
“走吧，我们回家。”
设备无声，只有内部的星光，微微闪铄了一下，仿佛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