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的消息确实至关重要。
“你确定？”
何雨林压低声音，
“盘尼西林？囤积？他疯了？！”
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在这个年代是战场上救命的神药，价比黄金。
新政府成立伊始，百废待兴，国内生产能力有限，主要依靠进口和有限的库存。
朝鲜战事一旦爆发，前线对这类抗生素的须求将是海量的。
囤积居奇，尤其是在战争阴云下，这不仅仅是投机倒把，更是与国家和人民为敌，踩到了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
国家的资本外流，别说是现在，哪怕是放到后世，那也是枪毙的大罪。
谭芸看着他瞬间变冷的眼神，心里也是一凛，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的预估。
她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很快：
“千真万确。娄振鹤的胆子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他跟南边……还有些藕断丝连的渠道，消息灵通得很。他认定北边一定会打起来，而且规模不小，早就开始通过各种手段，从上海、香港甚至欧洲悄悄收购盘尼西林。大部分货现在都藏在津港码头附近的仓库，还有一部分，通过关系运到了更靠近前线的锦州他是铁了心要发这笔国难财，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
她顿了顿，看着何雨林紧锁的眉头，继续道：“娄振华知道一些，但他那个性子……既怕被牵连，又舍不得彻底割断兄弟情分，更存着侥幸，觉得老三能摆平。
他以为只是普通的税务麻烦和经营风险，根本不知道娄振鹤已经疯狂到了这个地步。这事一旦爆出来，别说药厂，整个娄家都得被连根拔起！”
何雨林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地权衡：津港和锦州，两地都需要立刻秘密调查，最重要的是，必须尽快切断这批药品流出的任何可能渠道，并将其控制在国家手中。
他看向谭芸，目光锐利：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谭芸摇头：“他瞒得很紧，连他老婆都不一定清楚具体数量和存放地点。我是因为以前帮他处理过一些南方来的电报和帐目，留了心，加之在津港那边也有自己的眼线，才拼凑出大概。具体仓库位置，我都写好了，喏。”她慵懒的摸了摸枕头下方，清清楚楚的地址还有货物的数量。
谭芸真是大才，别人胸大无脑，她呢？胸大，脑子也灵光，真是极品。
“足够了。”何雨林沉声道，“这个消息太重要了。谭芸，你立了大功。”
谭芸却苦笑一下：“立功？我只希望你别把我跟娄家当成同谋就好。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叛夫，是出卖家族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何雨林握了握她的手，触感冰凉。
“你不是叛夫，也不是出卖。你是在挽救娄家不至于万劫不复，娄振鹤这种行为，死有馀辜。”
何雨林心思电转，一个更大胆的计划雏形在脑中形成。他看着谭芸，忽然问道：“你说，娄家一直跟欧洲有药品渠道？”
谭芸一怔，随即点头：“是，娄振鹤的药厂以前就代理过一些欧洲的磺胺类药物，有些渠道。虽然现在欧洲对咱们封锁，但通过香港、澳门转口，还是能弄到一些紧俏货，包括盘尼西林的生产技术和原料。”
“很好。”何雨林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娄振鹤的厂子必须被接管，这是底线。但接管之后呢？战争如果真的爆发，我们需要稳定的、大量的盘尼西林来源。与其让娄振鹤这种蛀虫囤积居奇，不如由国家主导，利用娄家现成的渠道和部分技术人员，尝试引进或仿制生产线。哪怕初期产量有限，也能解决部分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继续引导：“还有你们谭家的成衣厂。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如果十月份北方，尤其是东北，天气会很快转冷。如果入朝，冬季被服将是巨大考验。你们的厂子，有没有可能立刻转型，或者扩大生产线，专门承接加厚棉衣、棉裤、棉帽、手套的生产任务？不图赚多少钱，关键是速度、质量和数量。提前准备防患未然，量大管饱，又挣钱，又是支持国家，而且是看得见、立大功的支持。”
谭芸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她是个商人，更是个精明的女人。
何雨林这番话，不仅指出了娄振鹤的绝路，更给她和谭家指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活路，甚至是一条能赢得新政府认可的光明大道。
公私合营或许会失去部分所有权，但如果能成为战时急需物资的指定生产单位，那地位和影响力将截然不同。
这不仅是止损，更是进取！
再说了，娄振华现在着急，有路子给他走，总好过最后无路可走。
娄振华占有制药厂的三成股份，老二是两成，老三是五成。
她仔细咀嚼着何雨林话里的信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关键的时间点：“你刚才说十月份？你确定？真的会打吗？”
何雨林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近乎肯定的语气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些仗，不是我们想打，而是不得不打。时间不会太多了。早做准备，才能有备无患，甚至化危机为机遇。你要相信那位伟岸的老人家，他就是神！！”
他没有给出确切证据，但这种笃定的态度，结合他之前的种种“预言”和身份，让谭芸心中再无怀疑。
她瞬间明白了何雨林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对局势的判断到了何种程度。
此刻，谭芸再看何雨林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调笑、妩媚、依赖，渐渐被一种夹杂着钦佩和更复杂情感的郑重所取代。
当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小赤佬”模样，展露出冷静、果决甚至带着战略眼光的一面时，那种魅力是截然不同却更加致命的。
她坐直了身子，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脸上属于“谭夫人”、“三姨太”的慵懒风情褪去，属于留洋归来、执掌厂务的“谭芸”那份精明干练重新浮现。
“我明白了。”她声音平稳，思路清淅，“我会跟娄振华说明厉害关系的。谭家成衣厂这边，是我们谭家的，明天就开始动员，清点库存原料，调整生产线，设计加厚冬衣样板。原料如果不够，我会动用一切关系去筹集。盘尼西林渠道的事，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以前接触过的欧洲和香港关系，列个单子出来。”
她看着何雨林，眼神清澈而坚定：“何雨林，我信你。也请你……信我这一次。我不是在帮娄振华，也不是在帮娄家，我是在帮我自己，帮我女儿晓娥谋一个不一样的将来。”
何雨林点了点头，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时间紧迫。我马上回去汇报。你自己一切小心，尤其是注意安全，娄振鹤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谭芸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了几分豁出去的洒脱，“快去吧。”
何雨林整理好衣衫，走下楼梯。
客厅里，谭奉先正好提着个绸缎包裹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汗。
他一眼看到何雨林，又看看跟在后面、脸颊尤带红晕但气色明显“好转”的姐姐，不禁诧异道：“何大夫？你这特么的真行啊？我姐这就好了？”
他姐之前那副病重模样他可还记着呢。
何雨林刚要开口，谭芸已经几步上前，伸出纤纤玉手，精准地揪住了谭奉先的耳朵，用力一拧。
“哎哟哟！姐！疼疼疼！轻点！” 谭奉先猝不及防，疼得龇牙咧嘴，踮起脚尖试图缓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