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村的清晨,鸡鸣三遍,炊烟袅袅。
秦淮茹几乎是一夜没合眼。
躺在炕上翻来复去,脑子里象是开了锅的沸水,咕嘟咕嘟冒着各种念头。
一会儿是嫂子张氏压低声传授的那些羞死人的“门道”,光是想想就让她浑身发烫,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一会儿又是对明天、对自己男人、对城里生活的无限憧憬和激动,心里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蹦跶得她胸口发慌。
天刚蒙蒙亮,她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
那身何雨林给买的素雅碎花褂子,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行李里,今天要穿的是家里特意为她缝制的一身红底暗纹的缎子嫁衣。
布料是何雨林买的,衣裳是嫂子张氏和母亲谢氏连着几夜赶工出来的,针脚细密,裁剪合身,穿在秦淮茹高挑的身段上,衬得她肤白唇红,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娇艳。
衣服下,穿的还是雨林挑的白色肚兜
吃过简单的早饭,
其实她根本没吃下几口,
一颗心早就飞到了村口。
秦淮茹就在自家小小的里屋来回踱步,
坐下去没一会儿又站起来,
走到窗边张望,再坐下,如此反复。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崭新的红缎子都快被她揪出褶子了。
堂屋里,
父亲秦山、大哥秦淮海,
还有闻讯赶来帮忙的二叔、三叔等几个本家爷们,正蹲在门坎内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中,话不多,但脸上都带着喜气和一种庄重的神色。
嫁女是大事,尤其还是嫁到城里去,这在秦家村是头一桩。
对于秦家而言,他们普遍认为,嫁给大夫就是祖坟冒青烟的大事儿!!
厨房那边早已热闹起来。
母亲谢氏和嫂子张氏天不亮就起了,把村里相好的几家媳妇、婶子都请了过来帮忙。
按照昌平这边嫁女的老规矩,新姑爷第一次正式上门接亲,这顿“离娘饭”可是有讲究的。
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昨天特意留下的半只老母鸡,汤色奶白,香气顺着蒸汽弥漫开来。
旁边的小锅里,滚着红糖水,里面卧着六个浑圆饱满的荷包蛋,这叫“甜甜蜜蜜,六六大顺”。
案板上,张氏正利落地揉着面,要擀出宽宽长长的面条,寓意“长长久久”。
还有几样时令蔬菜,洗净切好,等着下锅清炒,讲究个“清清白白”。
在这个年代,对于农村家庭而言,可以说是相当的讲究。
可以这么说,何雨林的彩礼钱,都不够这一锅炖的东西。可见他们秦家,把嫁女的事儿看的多重?
谢氏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跟帮忙的婶子们念叨:
“这糖水荷包蛋,得让新姑爷先吃,甜嘴,也暖心。面条得让他多吃,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咳,才好把咱淮茹稳稳当当地接走。”
说到后半句,她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周围的婶子们也跟着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善意的打趣和祝福。
娘们在一起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的口无遮拦,没办法,平日里大家私底下讨论的不知道多欢乐。
到了十点半,
秦淮茹实在是坐不住了,
心里象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到了堂屋。
正在抽旱烟的二叔眼睛尖,瞧见她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打趣:“哟,咱们新娘子这是坐不住了啊?心早就飞进城了吧?”
秦淮茹的脸“唰”地红了,像熟透的苹果,羞得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爸,二叔,我……我去外头透透气,风大。”
秦山看着女儿娇羞又急切的样子,心里又是欣慰又是不舍,挥了挥烟袋锅子,笑道:“去吧去吧,别走远,估摸着时辰,人也该到了。”
秦淮茹如蒙大赦,赶紧迈步出了堂屋。
屋外头的小院里、土坡上,早就或坐或站聚了不少村里的娘们和孩子。
嫁女是全村的热闹事,更何况是嫁到城里的稀罕事。
见到穿着一身红嫁衣走出来的秦淮茹,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啧啧的赞叹和七嘴八舌的祝福。
“哎哟!淮茹今天可真俊!这身红缎子,衬得跟画里的人儿似的!”
“可不是嘛!淮茹有福气啊,找了个城里的好人家!”
“新姑爷啥时候到啊?咱们可都等着讨喜糖、沾喜气呢!”
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她蹦跳,嘴里喊着“新娘子!新娘子!”
秦淮茹被这热情包围着,心里暖烘烘的,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认得说话最响亮的那个是三婶,便红着脸道:“三婶,您就别笑话我了。我去接接……接当家的,你们先等等,待会儿就有喜糖吃了!”
说罢,她逃也似的穿过人群,朝着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方向快步走去。
身后传来妇女们压低的笑语和议论。
“瞧瞧,这还没过门呢,‘当家的’都叫上了!”
“人家淮茹命好,第一次进城相亲,就把城里那么俊的后生给拿住了!听说还是个大夫呢!”
“咱秦家村第一个嫁到城里的姑娘,往后啊,说不定还能帮衬帮衬村里……”
三婶拉着自己七岁的小女儿秦京茹,指着秦淮茹远去的背影,对懵懂的小丫头说:
“京茹啊,看到没有?你姐进城享福去咯!等你长大了,也让你姐给你在城里寻摸个好对象,将来你也到城里享福去!”
秦京茹眨巴着大眼睛,嘴里含着一小块糖(那是昨晚秦淮茹带回来的点心渣子),
她不懂什么叫享福,只觉得姐姐今天穿的红衣裳真好看,亮闪闪的,比年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谁给她糖吃,她就觉得谁好。
秦淮茹独自一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伸长了脖子,望着土路尽头。
一辆从昌平县城方向开来的客车慢悠悠地驶过,扬起一片尘土,车上下来几个提着包袱的村民,可始终没有她期待的那个身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日头渐高,约好的十一点已经过了。
秦淮茹心里那点期待,渐渐被焦急和不安取代。她忍不住踮起脚,手搭在额前,极力向更远处张望。
当家的……怎么还没到?
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这年头虽说太平了,可几十里地,荒郊野岭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钻进她脑海:该不会……还没嫁过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