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张氏拉着秦淮茹回到里屋,关上门,这才压低了声音,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淮茹啊,你也不要紧张,嫂子告诉你,这男人啊,也就那样!你去了城里,先别急着表态,矜持点,就看他怎么做。”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
“哎哟!我想起来了!你哥说,前几年有对拉着种猪到处配种的师徒来过咱们村,就是四九城来的!那小师傅我远远瞧过一眼,大脚丫子,高鼻梁,模样周正得很!一双大手看着就特有劲儿!
淮茹,不是嫂子说你,就这样的男人,往后你就知道他的好了。
当时隔壁村的还想把闺女说给他呢,人家没乐意……该不会就是他吧?”
张氏越说越觉得可能,眼睛发亮:“要真是他,那可错不了!那后生一看就是对媳妇好的实在人!再说了,人家现在可是正经大夫,还能把军管会的同志连夜请动来说亲,这能耐……啧啧!”
秦淮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心跳得厉害。
谁不知道,这年头莫说正经大夫了,哪怕是一个兽医,那都是乡下人眼中的神。
哪个村要是有个大夫,那他们村的人,多少也长寿一些。
秦淮茹模糊记得是有那么一对师徒,师父总骂骂咧咧,徒弟倒是勤快沉默。
可……他怎么能把军管会都惊动了?
嫂子接下来的“经验之谈”更是让她脸颊发烫:
“淮茹,嫂子教你个实在的。明儿个相看,你得看对方对你是什么态度。这态度啊,就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
张氏掰着手指头,传授着她的“市井智慧”:
“要是他愿意为你花个五毛、一块的买点零嘴吃食,那就说明这男人眼里有你,知道疼人。
要是肯花上两三块,那就是心里头真有你了,你可以……更加主动一些。”
乡下人的见识就到这儿了,所以张氏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有人愿意在相亲的时候给对象花超过一块钱的。
毕竟,当年她跟秦淮海,啥也没有,就是在玉米地凿舒坦了,第二天就把婚事给定下来。
张氏凑到秦淮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笃定:“那就证明是真瞧上你了!你也就别端着了,可以大胆一点,知道吗?该表示表示!男人嘛,就吃这一套!
还有啊,彩礼的事儿,就按照我们乡下的规矩,告诉他,五块钱就行了。”
这一夜,秦家注定无眠。
为了能让秦淮茹体体面面地进城,全家总动员。
张氏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压箱底、留着过年才舍得用的蓝底白花布,就着煤油灯的光,和婆婆谢氏连夜飞针走线,要给秦淮茹赶一身新褂子。
秦山则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欢喜的是闺女可能攀上了高枝,忧愁的是对方条件太好,怕自家高攀不上,更怕闺女去了城里受委屈。
秦淮茹躺在炕上,听着外间嫂子、母亲和邻居婶子们压低的说笑声,还有父亲偶尔的咳嗽和叹息,心绪万千。
进城,是她打小的梦想。
乡下虽好,不缺吃喝,但日子一眼望得到头。
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不是秦淮茹要的日子。
她渴望城里那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渴望不用再下地干活、能穿着干净衣裳上班的生活。
听说对方还是军属,父亲在部队里……那应该是个大官吧?
以后的日子……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脸颊在黑暗中烧得滚烫,对明天的相亲,充满了未知的期盼和一丝怯生生的恐惧。
……
另一边,东北边防军,炊事班。
何大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机械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锅里炖着大锅菜,香气弥漫,可他却食不知味。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孽障儿子坑到这到了冬天,就会冰天雪地、回不了家的军营,他心里就堵得发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正烧着火呢,两个年轻的小战士蹑手蹑脚地摸了过来,约莫都二十出头的年纪。
其中一个圆脸、笑呵呵的叫周志胜,蹲在何大清旁边,开口道:
“大清叔,您别难过了。我知道您想家,可您做的饭菜是真好吃!咱们全连都夸!您……您就象我爸!”
何大清红着眼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带着浓重的鼻音骂道:“滚蛋!老子没你这么个崽!”
周志胜也不恼,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大清叔,指导员说了,您刚来军队,不熟悉情况,往后我就跟着您,一对一帮扶!屁大点儿事,哭一哭就过去了。咱们这是保家卫国,大家好了,小家才能好嘛!”
何大清耷拉着脑袋,手里无意识地搅着锅里的菜,心里头早就把好大儿何雨林骂了个千百回。
可嘴上却忍不住,带着哭腔问:“小周,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真要打仗了?”
周志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撇了撇嘴:
“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我们是从南边抽调过来整训的。指导员说了,我们训练好了,就算真打起来,也不带怕的!
我那天看到咱们梁军长,好威武!!我也想要成为象他那样的男人。”
他挺起不算厚实的胸膛,语气故作轻松,却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的豪气:
“大清叔,您放心!稳妥一点,往后就算是我周志胜先死,也绝不让你死在我前头!”
“呸呸呸!瞎扯淡!什么死不死的!”
何大清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也顾不得难过了,赶紧啐了几口,用勺子敲了敲锅边,带着未消的哽咽骂道:
“晦气!你小子才多大?就赶着要去死,草泥马!!赶紧的,开饭了!去叫同志们来打饭!”
周志胜嘿嘿一笑,“大清叔,我妈寡十八年,您要是喜欢,我也没意见。”说完就跑开了。
何大清看着周志胜和其他战士跑开的背影,又望了望窗外漆黑寒冷的夜空,长长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哎,她要真是寡妇的话,也不是不行”
“算求!!”
这日子,还得过啊。
毕竟指导员和连长,都说了,就算全连打没了,也不至于让他上。
只不过远在四九城的那个龟儿子……等老子回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第二天早上九点,轧钢厂医务室。
何雨林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医学书,门忽然被推开了。
谭芸扭着腰肢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哟,听说我们的小赤佬今天要相亲啊?”
何雨林把书往桌上一撂,站起身。
谭芸反手“咔哒”一声拉上了门闩,手里还提着一个稻香村的点心盒子。
她把盒子往桌上一放,何雨林还纳闷呢——这大清早的吃蛋糕,也不怕肥死?
真是资本家的婆姨,不知民间疾苦。
就这小小的一块蛋糕,都够买两斤猪肉了。
今天的谭芸穿得格外讲究,那身紫色色的旗袍剪裁得极其合体,侧边开叉的位置露出大长腿。
很明显是刚换上的,还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何雨林告诉她,自己最喜欢的就是紫色,没想到她真就听进去了。
她一屁股坐在诊桌旁的椅子上,慵懒地把右手伸到诊桌上,眉头一挑:“快,给我扎一针。”
何雨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可不能眈误正事。
他装模作样地搭上她的手腕,刚要号脉,谭芸却自己打开了点心盒子。
“咦?没叉子啊?”她故作惊讶地嚷嚷起来,
“那老板真是不会做事!”
何雨林一边感受着她跳得过快的脉搏,一边随口道:“吃蛋糕要什么叉子?你直接舔不就得了。”
谭芸“扑哧”一笑,眼波流转:
何雨林耸了耸肩:“哪儿弄去?”
谭芸咯咯直笑,身子往前倾了倾,旗袍领口微微敞开一线:“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说,吃蛋糕没有叉怎么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