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回复“可以见面”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水面下的暗流似乎涌动得更加剧烈了。凌雪那边很快回复，约定三天后的下午，在城郊一处僻静的、以隐私性着称的茶舍“竹苑”见面。
胖子对此忧心忡忡，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老秦，你真要去？这节骨眼上，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是个局呢？录音、偷拍、搞点新的黑料出来？”
秦默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音频波形图调整着《明年今日》弦乐部分的强弱细节，头也没抬：“她没那么蠢。刚吃了大亏，再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是嫌自己凉得不够快。”
“那她找你干嘛？叙旧？求和？总不能是找你邀歌吧？”胖子一脸不信。
“去了就知道了。”秦默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躲着不见，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当面问问她。”
他停下手中的工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与凌雪的这次会面，与其说是一场叙旧或谈判，不如说是对他自身心境的最后一次厘清。原主残留的执念，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以及那首正在打磨的、充满宿命感的《明年今日》，都让这次重逢蒙上了一层复杂的色彩。他需要这场面对面的交锋，来彻底斩断过去，或者，确认某种……了结。
接下来的三天，秦默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明年今日》的最终录制中。这首歌的难度超乎想象，它不需要炫技的高音，却要求演唱者对气息、语感、情绪层次有极致的控制。每一句看似平淡的歌词背后，都藏着巨大的情感张力。
录音棚里，气氛凝重。孙总监戴着监听耳机，眉头紧锁。老炮、大刘等乐手在外面隔着玻璃，屏息凝神。麦克风前，反复唱着同一段：
临别亦听得到你说再见……”
“停！”孙总监按下通话键，“老秦，味道还是不对。‘认得出’这三个字，你唱得太‘实’了，少了点……恍惚感，那种隔着漫长时光、不确定的颤抖感。再来一遍，气息再飘一点，尾音稍微带点沙哑，对，就是那种感觉。”
秦默点点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代入那种跨越数十年的漫长告别与无尽想象中。这比唱《追梦赤子心》需要的那种爆发力更难，是一种内敛的、蚀骨焚心的煎熬。
一遍，两遍，十遍……直到嗓子开始出现疲惫的迹象，那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绝望、释然与一丝卑微希冀的复杂情绪，终于被他捕捉到了。当最后一句“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唱完，录音棚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微弱的设备底噪。
孙总监摘下耳机，长长舒了口气，对着玻璃外的秦默竖了个大拇指：“过了！这一遍，绝了！”
老炮在外面使劲拍了下大腿，低声道：“妈的，唱得老子心里酸溜溜的。”
秦默走出录音棚，接过胖子递来的温水，喉咙火烧火燎，但精神却有种宣泄后的虚脱与平静。他知道，这首歌成了。它不仅仅是一首情歌，更是对无常命运的一种叩问和接受。
当天晚上，秦默让胖子将《明年今日》的最终混音版，发给了陈怀安导演和易云音乐的主编老李，没有做任何说明，只标注了歌名。
半小时后，老李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秦老师！这歌……我不知该怎么说！《逆光》ep的三首是阳光下的抗争，这首《明年今日》就是月光下的低语！太狠了！这首歌的后劲太大了！我听完半天没缓过神！你放心，这首歌的推广，我们一定用最高规格！不，这首歌不需要推广，它自己会走路！”
陈怀安导演的回复更简洁，是一条文字信息：“歌已听。见面场景，我想用这首歌做背景乐。可否？”
秦默回复了一个字：“可。”
他知道，这首歌将会是《声命》纪录片中，一个极其重要的情绪爆点。
就在秦默全身心投入音乐世界时，外界的风向也在持续变化。关于天世娱乐操纵舆论的负面新闻开始在一些财经类和法制类媒体上出现，虽然措辞谨慎，但指向性明确。之前一些与天世合作紧密的品牌方，开始变得态度暧昧。此消彼长之下，“默集团”的行业声誉和商业价值水涨船高。有几个之前犹豫的一线高端品牌，重新抛来了橄榄枝，条件更加优厚。
胖子忙得不可开交，但脸上总洋溢着扬眉吐气的光彩。“老秦，咱们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现在圈里人看咱们，眼神都不一样了！”
秦默只是淡淡点头。他清楚地知道，这些追捧和赞誉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可能快。真正的立身之本，永远是下一部能打动人心的作品。而明天与凌雪的会面，则是另一场关乎“立心”的考验。
出发去“竹苑”前，秦默独自一人在工作室里坐了很久。他反复听着《明年今日》的小样，歌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仿佛在提前预习着某种告别的情绪。他穿上了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打扮得随意而低调。
胖子开车送他，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老秦，万事小心。有事随时电话。”
车子停在“竹苑”古色古香的大门外，秦默独自下车，对胖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门内，是一个未知的，但必须面对的局面。
茶舍里，熏香袅袅，流水潺潺。服务生将他引至一个僻静的包间外，轻轻推开门。
包间内，临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米白色高领毛衣的女子闻声抬起头来。素面朝天，未施粉黛，正是凌雪。她看着门口的秦默，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恍惚。
弦，已绷紧。音，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