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脚下,清风客栈。
陈玄坐在二楼窗边,手里转着一只粗陶酒杯。酒是劣酒,辛辣刺喉,但他喝得很慢,很仔细。窗外,嵩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有少林寺那片废墟还隐约可见。
掌柜是个干瘦老头,一边擦桌子一边偷眼看他。三天了,这煞星还没走。三天前那场血洗少林的传言已经传遍百里,有人说他是魔王转世,有人说他是天降杀星,也有人说……他是来给百姓出气的。
“客官……”掌柜终于忍不住开口,“您……还要住几天?”
陈玄抬眼:“有事?”
“没、没有!”掌柜连忙摆手,“只是……山上那些和尚,好像没怎么下山。听说白天还偷偷聚在偏殿念经呢……”
陈玄手中酒杯顿了顿。
他放下杯子,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起身。
“我去看看。”
少林寺,残月偏殿。
殿顶塌了一半,月光从破洞漏下,照在几十个盘膝而坐的僧人身上。他们没穿僧袍,换了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但头顶的戒疤还在,念经的声音也还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诵经声低沉而整齐,在空荡的残殿里回响。
殿门忽然被踹开。
陈玄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那些僧人面前。
诵经声戛然而止。
僧人们惊恐抬头,看见那张冰冷的脸,有人吓得瘫软,有人闭目等死。
陈玄缓缓走进殿内,靴子踩在碎瓦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我给了你们三天。”他声音平静,“三天,足够你们下山,还俗,重新做人。”
一个老僧颤巍巍站起,双手合十:“施主……佛法无边,我等既入空门,便是佛门弟子。还俗之事……恕难从命。”
“哦?”陈玄挑眉,“所以你们换了衣服,假装还俗,夜里继续念经——这就是你们的选择?”
僧人们沉默。
陈玄点点头:“好。”
他转身,走出残殿,对着夜空长啸一声。
啸声如龙,在山谷间回荡。
不过一炷香时间,山下传来马蹄声、车轱辘声、女子的嬉笑声。
十几辆马车停在寺门外,车上下来数百女子——浓妆艳抹,衣衫轻薄,走起路来香风阵阵。她们是嵩山县最大妓院“春风楼”的姑娘,老鸨跟在后面,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爷,人都带来了,您看……”
陈玄指着残殿:“带进去。”
妓女们嬉笑着涌进殿内。脂粉香气瞬间冲散了佛殿的檀香味。僧人们吓得连连后退,有人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有人闭目不敢看。
“爷,这些和尚……”一个妓女掩嘴笑,“真能行吗?”
陈玄没回答,只是看向那些僧人。
“最后问一次,”他说,“是自己还俗,还是我帮你们还俗?”
无人应答。
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念佛声。
陈玄点点头,对老鸨道:“开始吧。”
老鸨一拍手:“姑娘们,伺候各位‘大师’还俗!”
妓女们娇笑着扑上去。有僧人大叫“罪过罪过”,被两个姑娘按倒在地;有人想逃,被陈玄隔空一指封了穴道,动弹不得;更有人吓晕过去,被泼了冷水弄醒。
衣衫撕裂声、尖叫声、哭泣声、淫笑声,混杂在一起。
月光从破洞照下,照见一幕荒诞而惨烈的景象——佛门清净地,成了逼良为娼的修罗场。不,是逼僧为俗。
陈玄站在殿门口,背对着这一切。
他面无表情。
耳中充斥着那些声音,但他心中一片冰冷。四世轮回,他见过太多伪善,太多道貌岸然。这些和尚口口声声慈悲为怀,可河南大旱时,少林粮仓堆满米粮,可曾施舍过一粥一饭?元兵屠村时,少林武僧武艺高强,可曾救过一个百姓?
既然你们舍不得这身僧袍,舍不得这虚伪的清净——
那我就亲手撕了它。
撕给你们看,也撕给天下人看。
一个时辰后,声音渐渐停了。
妓女们整理着衣衫走出来,有的脸上带着红晕,有的撇着嘴:“呸,死和尚,装什么正经……”
老鸨数着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
殿内,僧人们瘫在地上,衣衫不整,眼神空洞。有人捂着脸哭,有人呆呆望着破屋顶,有人一遍遍念经,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化为呜咽。
戒律破了。
清净破了。
佛,也破了。
陈玄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现在,”他说,“你们都是俗人了。”
无人应答。
只有死寂。
他转身,走向殿外。
走到门口时,忽然停步,回头。
“对了,”他轻声道,“若有人想自杀——想想你们的爹娘,想想你们可能有的孩子。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活着,至少还能赎罪。”
说完,他踏出殿门,没入夜色。
身后,残殿里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月光如水,照着少林寺的废墟,照着那些破碎的佛像,也照着这些破碎的僧人。
而陈玄,一步一步下山。
山风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眼中,那层冰似乎又厚了一分。
乱世用重典。
伪善须血洗。
这,就是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