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头的“万”字旗被扯下时,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
直到那面火红的凤凰旗缓缓升起,人群中才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起初是几个胆大的,接着是成片,最终汇成浪潮。
“凤凰军!凤凰军!”
狄云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攒动的人头,眼眶发热。
一个月前,他还是个任人欺凌的乡下小子。
现在,他亲手把万家欺压荆州的旗帜扔下了城楼。
府衙大堂里,气氛却凝重。
杨蜜在清点缴获的账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万家私吞的田契就有三千亩,凌退思的密室还藏了二十万两白银。但荆州库房……空的,连一粒赈灾粮都没有。”
“都被他们贪了。”王猛一拳砸在桌上,“这些狗官!”
陈玄坐在主位,没有说话。
他在看一封刚从京城送来的密信——不是圣旨,是司礼监太监的亲笔,盖着东厂的印。
“陈义士毁《武经总要》上卷,功在社稷。圣上欲见,三日后有船接。勿声张。”
功在社稷?圣上欲见?
陈玄冷笑。
皇帝要是真感激他们,就该下明旨嘉奖,而不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召见”。
“是陷阱。”杨蜜放下账册,“皇帝想要下卷。或者说……他早就知道《武经总要》的存在,甚至可能一直在找。”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如果皇帝也觊觎那邪书,那他们毁书上卷,就不是功,是罪。
“去不去?”狄云问。
“去。”陈玄将信在蜡烛上点燃,“但要做好准备。王叔,你带一半人手留在荆州,整顿民生,恢复秩序。记住:分田减租,开仓放粮,但不要动士绅的根本——我们现在还没能力和整个朝廷为敌。”
“那你们呢?”
“我和蜜儿、云儿、小蝶进京。”陈玄看向蓝小蝶,“你的蛊术,在京城或许有用。”
蓝小蝶点头:“我跟着陈大哥。”
“戚芳呢?”杨蜜问。
“她伤还没好,留下帮苏婶。”陈玄顿了顿,“另外……如果戚长发回来,不要为难他,但也不要让他接触核心事务。”
对那个师父,这是最后的仁慈。
三日后,长江码头。
来接的是一艘不起眼的官船,但船夫都是练家子,船舱里还藏着六个东厂番子——陈玄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人太阳穴高鼓,呼吸绵长,都是一流高手。
“陈公子,杨姑娘,请。”船头站着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太监,笑容可掬,眼神却像毒蛇。
船离岸了。
陈玄站在船尾,看着渐渐远去的荆州城。
这座城,他们只待了一个月,却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现在,要去改变更大的命运。
“在想什么?”杨蜜走到他身边。
“在想岳不群师父。”陈玄轻声道,“当年在华山,我以为整顿江湖,就是尽头。现在才知道,江湖之外,还有庙堂。庙堂的争斗,比江湖更凶险。”
杨蜜握住他的手:“这一世,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是啊。
他们有狄云,有蓝小蝶,有留在荆州的王猛、苏寡妇、小翠,有那些愿意追随他们的百姓。
这就够了。
船舱里,狄云正在跟蓝小蝶学认蛊虫。
“这是‘千里香’,种在人身上,百里之内都能追踪。”蓝小蝶拿起一个小竹筒,“这是‘假死蛊’,能让心跳停止一个时辰,用来逃命最好。”
“能教我吗?”狄云眼睛发亮。
蓝小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你师兄说得对,你是个好苗子。不过学蛊要先学药,明天开始,我教你认草药。”
窗外,江水滔滔。
船行了三天,进入运河。
第四天傍晚,船在一个小镇靠岸补给。
陈玄下船买干粮时,在集市上听到一个消息:
“听说了吗?洞庭湖又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
“湖心岛那晚不是打雷闪电吗?这几天,岛周围的鱼全死了,浮起来一片白花花。更怪的是……有渔民看到湖底有光,蓝汪汪的,比月亮还亮。”
陈玄心中一动。
湖心岛的宝藏入口已经毁了,怎么还有异光?
他买了干粮回船,把消息告诉杨蜜。
“凌退思跳河那晚,你说他往哪个方向游的?”杨蜜忽然问。
陈玄回忆:“西南……洞庭湖方向。”
两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猜想。
凌退思没死。
他可能去了湖心岛,触动了什么他们没发现的机关。
或者说……湖心岛下面,不止一个入口。
“等从京城回来,得再去一趟。”陈玄低声道。
但能不能从京城回来,还是未知数。
七日后,船抵通州。
换马车进京。
京城比荆州繁华十倍,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人流如织。
但陈玄注意到,街角巷尾多了很多乞丐,还有卖儿卖女的百姓。
“今年北边闹蝗灾,南边发大水。”赶车的太监叹气,“朝廷赈灾的银子……层层克扣,到百姓手里,只剩一碗稀粥。”
陈玄沉默。
这个王朝,已经从根子上烂了。
马车没有进宫城,而是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
“几位先在此歇息。”太监笑道,“明日,自有人来见。”
宅院很干净,但也很诡异——一个仆人都没有,连送饭的都是从墙头用篮子吊进来。
“软禁。”杨蜜检查了门窗,“全是精钢打造,从外面锁死的。”
“意料之中。”陈玄很平静,“皇帝不会让知道《武经总要》秘密的人随便走动。”
当夜,果然有人来。
不是皇帝,是一个穿斗篷的人,脸藏在阴影里。
“陈义士。”那人开口,声音嘶哑,“圣上问:书,真的烧了?”
“烧了。”陈玄直视对方,“灰烬撒进了长江。”
“可惜。”那人叹气,“圣上找那本书,找了三十年。”
“为什么?”
“因为……”那人缓缓摘下斗篷。
烛光下,露出一张苍老却威严的脸。
陈玄瞳孔骤缩。
嘉靖皇帝。
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沉迷修道,渴求长生。
“朕要的不是军队,是长生。”嘉靖的声音透着疲惫,“《武经总要》下卷记载的,是梁武帝求长生的秘法。朕……需要它。”
陈玄心中翻江倒海。
皇帝亲自来见?而且是私下?这不合常理。
除非……宫里有变故。
“陛下为何信我?”
“因为你能毁书。”嘉靖盯着他,“换作旁人,得到那种力量,早就据为己有。但你烧了它,说明你……不是贪权之人。”
这话半真半假。
陈玄没接话。
“帮朕找到下卷。”嘉靖从袖中取出一块金牌,“凭此牌,可调动锦衣卫暗中协助。事成之后,封侯拜相,随你选。”
金牌放在桌上。
烛火跳动。
陈玄看着那块代表无上权力的金牌,忽然笑了。
“陛下,”他缓缓道,“梁武帝当年也想长生,结果呢?炼出了不死尸兵,害死了无数人。陛下觉得,那种长生……真的值得吗?”
嘉靖脸色沉了下来。
“你在教训朕?”
“不敢。”陈玄拱手,“只是提醒陛下:有些东西,碰了,就回不了头了。”
沉默。
许久,嘉靖起身:“金牌留下。三日内,给朕答复。”
他重新戴上斗篷,消失在夜色中。
杨蜜从屏风后走出,拿起金牌掂了掂:“是真的。他真舍得下本钱。”
“因为他急了。”陈玄看向皇宫方向,“一个皇帝,私下见我们这种‘反贼’,只能说明……他的时间不多了。”
长生,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执念。
“我们找不找下卷?”
“找。”陈玄眼神深邃,“但不是给他。我们要找到,然后……彻底销毁。”
就像毁掉上卷一样。
这一夜,京城无眠。
陈玄不知道,就在他们谈话时,洞庭湖底,凌退思正站在一座水下宫殿前,手中捧着一卷发光的玉简。
他浑身湿透,却笑得疯狂。
“陈玄……你以为你赢了?”他对着虚空低语,“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开始。”
宫殿深处,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像有什么古老的东西,正在苏醒。
而千里之外的荆州,戚长发偷偷溜回了家。
他不是回来认错的。
他是回来取一样东西——埋在灶台下的一本笔记。
梅念笙临终前交给他的,真正的……连城剑谱全本。
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有一行梅念笙的亲笔:
“若见下卷现世,速毁之。因下卷所载,非长生法,乃……灭世术。”
戚长发的脸色,在油灯下忽明忽暗。
最终,他烧掉了笔记。
“师父,对不住了。”他喃喃自语,“有些秘密……还是永远消失的好。”
火光中,那些关于下卷的记载,化为灰烬。
但秘密,真的能永远消失吗?
东方既白。
新的一天,新的征程。
而这一程,将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