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心声(1 / 1)

《江北新报》在芒种前一天送到了江南。

不是偷偷摸摸的传单,是大张旗鼓的派送——张无忌派了三百人的“送报队”,每人背一摞报纸,从长江北岸渡江,一路走一路发。遇到集市就停下来,找块空地,当众朗读。

送报队里有个少年,叫陈石头,是书院第四批学员。他领到的区域是苏州城外的周庄——一个以周家为主的大镇,全镇九成佃户都姓周,却不是周老爷的那个“周”。

陈石头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摊开报纸,清了清嗓子。

围过来的人不多,十几个老弱妇孺,青壮大多下田去了。他们看陈石头的眼神有些警惕——这少年穿的不是粗布衣,是书院的藏青色劲装,胸前绣着太极图案,一看就是“江北来的”。

“乡亲们,”陈石头声音洪亮,“今天给大家念一篇文——是咱们少帅张无忌,写给江南父老乡亲的信。”

有人小声嘀咕:“少帅?就是那个要翻旧账的?”

“江南的父老乡亲们:”

“我是张无忌。你们可能听说过我,可能听说过很多关于我的谣言。今天,我想用最直白的话,跟你们说说心里话。”

念到这里,陈石头顿了顿。他发现,那几个原本要走的老人,停下了脚步。

“第一,为什么分田?”

“因为我爹娘当年逃荒时,见过人吃人。因为我见过佃户交完租子,一家人围着空锅哭。因为我问过一个老农:如果有自己的田,日子会不会好过些?老农说:有自己的田,那就是天堂。”

“所以我们要分田。不是抢谁的田,是把那些被老爷们强占的、荒着的田,分给真正会种田的人。一个人,有田种,有饭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个老妇抹了抹眼角。

她想起自己那饿死的小儿子。

“第二,为什么让女子读书?”

“因为我娘杨蜜,就是女子。她教我识字,教我明理,救过我的命。因为北方那些女子学堂里的女孩,读书后能当先生,能当医女,能帮更多人造福。”

“女子也是人,也有脑子,也想明事理。让女子读书,不是让她们不做饭不洗衣,是让她们活得明白,活得有尊严。一个母亲读过书,她的孩子就更可能明理——这个道理,不难懂吧?”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她们想起自己偷偷教女儿认字时,被丈夫骂“瞎折腾”。

“第三,为什么翻旧账?”

陈石头的声音沉了下去。

“因为有些账,不翻,债就在那里。因为有些血,不擦,就永远腥着。”

“我义父谢逊,二十年前杀了很多人。他后来悔改了,救人了,但他欠的血债,还在。所以今年过年时,一个叫杨承业的年轻人来报仇,杀了他。我义父死前说:该。”

“我不是说所有债都要用命偿。但至少,要让受害的人,有说话的机会。让害人的人,知道错了要认。让这世上,不再有‘老爷打死佃户白打’这种事。”

人群里,一个瘸腿老汉浑身一震。

他想起了三十年前,周老爷为抢他家三亩水田,打断了他的腿。妻子去衙门告状,反被诬为“刁民”,活活气死。

账……能翻吗?

“最后,说说那些骂我的人。”

“他们骂我‘煽动百姓’,是因为他们怕——怕你们真信了自己是人,不是牲口。”

“他们骂女子读书‘伤风败俗’,是因为他们怕——怕女子明理后,不再任他们摆布。”

“他们骂翻旧账‘破坏和气’,是因为他们怕——怕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们用最漂亮的文章,说最漂亮的话——可你们看看他们的手,沾过泥吗?挨过饿吗?知道一亩田打多少粮,交多少租,剩下多少够一家人活命吗?”

“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不种田,他们是老爷。”

老槐树下,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一个声音怯怯地问:“那……那咱们真能告老爷?”

陈石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个瘦小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衣服打满补丁。

“能。”陈石头斩钉截铁,“江北有调解司,江南很快也会有。只要有冤,有证据,就能告。”

“可……可告了之后呢?”一个老妇担忧,“老爷有后台,有银子……”

“银子买不通公道,”陈石头说,“因为公道,是千千万万个你们撑起来的。一个人告,老爷能压。一百个人告,一千个人告——天就得变。”

“少帅说了,他不求你们马上信他。只求你们想想——你们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们的儿女,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是想继续当佃户,交不完的租,挨不完的打?还是想有田种,有书读,有冤能申,活得……像个人?”

没有人回答。

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有了光。

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敢悄悄露头的、微弱的光。

几天后,舆论开始反转。

不是一夜之间的翻天覆地,是悄无声息的渗透。

茶馆里,说书先生再讲“江北女子伤风败俗”时,有妇人小声反驳:“可我表姐在江北,说她女儿在学堂认了字,现在在医馆帮忙,一个月能挣三斗米呢……”

集市上,有人开始传抄《江北新报》上的话——不是整篇,就几句:

“一个人,有田种,有饭吃,这是天经地义。”

“女子也是人,也有脑子。”

“银子买不通公道。”

话很白,理很直。

直到底层的、不识字的人,都能听懂。

而江南那些漂亮的文章、工整的骈文、引经据典的檄文……忽然显得,有些空洞。

顾守拙很快察觉到了变化。

他召集门生,厉声道:“加大力度!写更多文章!批得更狠!”

可这一次,响应的人少了。

有个年轻门生鼓起勇气问:“老师……咱们批来批去,都是那些大道理。可江北那边说的……好像更实在。”

“实在?”顾守拙怒道,“那是蛊惑人心!”

“可百姓……”门生声音更低,“好像更爱听实在的。”

顾守拙愣住。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中进士时,曾下乡体察民情。一个老农跪在他面前,哭诉田被占、儿被打。他当时说了什么?

好像是:“此乃刁民滋事,当依法严惩。”

然后拂袖而去。

现在想来,那老农要的,不是“依法”,是“公道”。

而公道……有时候,真的很简单。

就是有田种,有饭吃,有冤能申。

简单到,不需要任何圣贤文章来解释。

顾守拙颓然坐下。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圣贤之道”,在那些大白话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

窗外,雨又下了。

江南的梅雨,缠绵不绝。

像在冲刷什么。

也像在孕育什么。

而江北送来的那些大白话,像种子,落在这片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

悄无声息地,开始生根。

虽然现在还弱小。

但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长成一片,谁也无法忽视的森林。

陈石头离开周庄时,那个瘸腿老汉追上来,塞给他两个煮鸡蛋。

“小哥,”老汉眼眶通红,“告诉少帅……我们……等着。”

就五个字。

却重若千钧。

陈石头重重点头,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场舆论战,他们赢了。

不是赢在文章漂亮。

说出了,千万人心里,憋了一辈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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