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厂里的空气象是凝固的沥青，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千影那句“我们被标记了”象是一盆冰水混合物，从每个人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刚刚劫后馀生的那点微弱暖意。
“标记……什么意思？”一个靠在轮胎堆旁边的汉子声音发颤，他手里还捏着半块压缩饼干，那是刚才“交易”来的。
没人回答他。
林凡扶着几乎虚脱的顾千影，她能清淅感觉到这女人身体的颤斗，不是伪装，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冰冷恐惧。叶知秋快速过来，和苏婉清一起将顾千影搀到车厢角落，用毯子裹住，可那颤斗依旧止不住。
秦锐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废弃的铁皮油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他胸口起伏，灰白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那双平时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被愚弄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信任顾千影的预知，正因为信任，才更清楚“被标记”在这片吃人废土上意味着什么。
“操！”又一个幸存者崩溃了，把手里的铁棍狠狠砸在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帮杂种没安好心！那点食物，那点信息，就是他妈的买命钱！买我们的命！”
恐慌象是瘟疫一样在剩下的二十多人里蔓延。有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有人死死攥着武器，指节发白，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噬人的怪物；还有人开始低声啜泣，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将这小小的临时据点压垮。
林凡松开了扶着顾千影的手，站直了身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不是不怕，他比谁都怕死。但越是这种时候，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反而绷得越紧。
他想起那络腮胡离开前，看似随意扫过车队每一辆车、每一个人的眼神，当时只觉得是评估，现在回想起来，那他妈根本就是在点数！在确认“猎物”的数量和成色！
自己还象个傻逼一样在那里分析利弊，讨价还价……林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自嘲。这该死的末世，真是每时每刻都在教你做人。
“都闭嘴！”
他的声音不高，却象一把冰冷的刀子，骤然切断了弥漫的恐慌和噪音。所有目光，绝望的，惊恐的，茫然的，都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林凡没看他们，他的视线越过破损的厂棚，投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起伏的荒丘。顾千影指的方向，就是那边。
“现在哭，现在喊，现在骂娘，有用吗？”林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象块铁，“能把那标记哭没？还是能把正在赶过来的鬼东西骂回去？”
没人吭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噎。
“不想死的，就听老子把话说完！”林凡猛地回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秦锐身上，“秦哥，车还能不能动？”
秦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音节：“能。”
“好。”林凡语速极快，“所有人，立刻上车！检查武器，固定物资！丢掉所有不必要的累赘！快！”
最后的“快”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慌，残存的秩序开始发挥作用。还能动的人连滚爬爬地冲向卡车，手忙脚乱地检查车门，捆绑散落的物资。没人再抱怨，没人再尤豫，死亡的阴影是最好的鞭策。
“林凡，往哪走？”秦锐已经跳上了驾驶座，发动了引擎，老旧卡车发出沉闷的轰鸣，象是在催促。
林凡的大脑飞速运转。刚才那络腮胡提到两条路，一条是相对好走但据说有“无法抵抗之物”的旧公路，另一条是地形复杂、易于埋伏的丘陵小路。
那伙“饵”的目的，很可能是想逼他们走小路，方便伏击。
“不走小路！”林凡斩钉截铁，指向与丘陵相反的方向，“上旧公路！往他们说的那个‘危险’地方冲！”
“什么？”旁边一个正在爬车的队员失声惊呼，“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留在这里，或者走他们想让咱们走的路，才是真正的罗网！”林凡眼神锐利，“他们就盼着我们慌不择路，往陷阱里钻！老子偏不！旧公路再危险，也是明面上的危险，总比被人牵着鼻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强！”
他看向秦锐：“秦哥，信我一次！”
秦锐通过沾满污迹的挡风玻璃看了林凡一眼，那双绝对理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光，随即重重点头：“好！”
没有再多废话，卡车发出一声咆哮，猛地冲出了废弃修车厂，颠簸着冲上了那条据说通往“无法抵抗之物”的旧公路。
车厢里挤满了人，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车身颠簸发出的吱呀声。每个人都紧紧抓着自己的武器，或是抓住车厢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不时惊恐地瞟向车后，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恐怖的东西追上来。
顾千影靠在苏婉清身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颤斗稍微平息了一些。她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眉头紧锁。
林凡坐在靠近车尾的地方，手里握着那把已经升级过的消防斧，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默默调出面板。
【姓名：林凡】
【生命等级：串行9(初醒)】
【精神等级：串行9(初醒)】
【当前升级点数：1140】
【能力：【升级 lv?】】
1140点。看起来不少，但面对未知的、能让顾千影恐惧成那样的“标记”和即将到来的追击，这点点数能做什么？
强化自身？杯水车薪。串行等级的提升似乎不是单纯点数堆砌，还需要某种契机，他现在毫无头绪。
升级武器？消防斧已经升级过一次，再次升级消耗必然更大，而且单一的近战武器，在这种遭遇战中作用有限。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里其他人手中简陋的武器，锈迹斑斑的砍刀，磨尖的钢筋，甚至还有菜刀……太弱了。如果追兵拥有远程攻击能力，他们就是活靶子。
必须做点什么。
卡车在破败的公路上颠簸疾驰，卷起漫天尘土。公路两旁是望不到边的荒芜田野和倾颓的农舍，偶尔能看到扭曲的黑影在远处游荡，那是低级的诡异，但此刻谁也顾不上它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象是拉长的橡皮筋，紧绷得快要断裂。
突然！
“后面！有东西追上来了！”趴在车厢尾部缝隙观察的洛影猛地低呼，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林凡猛地凑到缝隙边，向外望去。
只见后方尘土飞扬，两个小黑点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伴随着由远及近的、暴躁的引擎轰鸣声！
是摩托车！两台经过改装，加装了狰狞铁刺和钢板的越野摩托！骑手穿着破烂但统一的暗红色皮甲，戴着复盖式头盔，身形矫健，如同扑食的猎豹，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展现出惊人的驾驶技术，快速逼近！
“是掠火的人！”一个曾经在小型聚集地待过的幸存者惊恐地叫出了声，“我看过他们的标记！就是那种暗红色的火纹！”
掠火车队！高胜的手下！
果然是他们！
“加速！秦哥！再快一点！”林凡拍打着驾驶室的后窗，大吼。
卡车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速度再次提升了一线，但比起那两台明显经过强化的越野摩托，依旧显得笨重而缓慢。
摩托骑手迅速逼近到了百米之内，甚至能看清他们头盔下冰冷的目光。
没有警告，没有喊话。
其中一名骑手单手控车，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一道黑影带着嗤嗤的燃烧声，划破空气，朝着卡车的尾部疾射而来！
那是一个土制燃烧瓶！瓶口的布条正在剧烈燃烧！
“躲开！”林凡瞳孔骤缩，厉声大喝。
车厢里的人下意识地扑倒。
“砰——！”
燃烧瓶精准地砸在了卡车尾部的防撞栏上，瞬间爆开一大团粘稠的火焰！汽油混合着不明燃料泼洒开来，附着在车皮上熊熊燃烧，灼热的气浪甚至通过缝隙涌入了车厢！
“啊！”有人被溅射的火星烫到，发出惨叫。
卡车猛地摇晃了一下，秦锐死死把住方向盘，才没有失控。
“妈的！”林凡啐了一口，浓烟和焦糊味呛得他咳嗽。他通过缝隙，看到那两个摩托骑手并未继续攻击，而是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如同戏耍猎物的鬣狗，冷冷地跟在后面。
其中一人，甚至抬起手，对着卡车的方向，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嚣张，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
另一人则拿起一个简陋的扩音器，沙哑扭曲的声音通过轰鸣的引擎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却字字诛心：
“生存车队……？哼……不过如此……”
“洗干净脖子……等着……”
“我们……很快……再来……”
话音落下，两名骑手猛地一拧油门，摩托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竟然不再纠缠，一个漂亮的甩尾，掀起漫天尘土，朝着来路疾驰而去，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视野尽头的小点，只留下那团在车尾燃烧的火焰和回荡在空气中的、充满羞辱性的话语。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这不是攻击，这只是打招呼，是警告，是告诉他们——你们跑不了，我们随时能追上你们，宰了你们。
车厢里一片死寂。
火焰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浓烟滚滚，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屈辱又绝望的脸。
“不过如此……”
那四个字象是一根根毒刺，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拼尽全力逃出城市，挣扎求生，好不容易看到一点组建车队的希望，却在别人眼里，只是一群可以随意标记、随意戏耍、随手就能碾死的……虫子。
林凡缓缓坐直身体，脸上沾着烟灰，有些狼狈。但他看着那两名掠火侦察兵消失的方向，眼睛里却没有多少被羞辱的愤怒，反而是一片沉静下去的、冰冷的深潭。
他伸出手，摸了摸车厢尾部还在发烫的、被火焰灼烧过的金属。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升级点数：1140】
点数还在。
标记也在。
猎物和猎人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把火扑灭。”林凡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得有些反常，“检查损失。”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车厢里一张张灰败的脸，最后落在前方驾驶室的方向。
“秦哥，别停，继续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谁标记谁，谁猎杀谁……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