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寿籍司的刑讯殿内,
阴风呼啸,烛火摇曳,映得孙焕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忽明忽暗。
他亲自握著那柄淬过阴寒之气的打魂鞭,
看着李冥那道单薄的魂体被铁链缚在刑柱上,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打魂鞭不同于寻常刑具,每一鞭落下,都能直接撕裂魂体,抽取魂魄本源,
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寻常鬼吏挨上三五鞭,便会魂飞魄散。
“啪!”
第一鞭落下,李冥的魂体剧烈颤抖,
原本凝实的魂光瞬间黯淡了几分,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被踩住的蝼蚁。
孙焕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手腕微扬,打魂鞭再次落下,一鞭接一鞭,每一鞭都精准地抽在李冥魂体最脆弱的地方。
看着那年轻人在刑鞭下痛苦挣扎,魂光越来越稀薄,几乎要溃散,
孙焕心里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意 —— 在他看来,李冥这种没背景、没靠山,连魂体都比别人脆弱的底层鬼吏,死了也就死了,
在地府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魂飞魄散的底层鬼差还少吗?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可让孙焕没想到的是,李冥居然没死透。
明明已经被打得魂体濒临溃散,按常理早就该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可这小子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养了几天伤,竟又拖着一副虚弱的魂体回到寿籍司当值了。
孙焕对此只嗤之以鼻,只当是这蝼蚁命硬,运气好罢了,也没太在意 —— 一个随时能捏死的小角色,就算活下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后来,寿籍司接到了张阿牛那件棘手的核销任务。
张阿牛本是阳间一个普通农户,因意外枉死,魂魄在地府滞留多年,
其阳间亲属早已过世,核销档案时需要核对的阳间信息错综复杂,
还牵扯到几处早已废弃的阴差驿站,积压了许久,没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孙焕见此,便顺手将这个任务扔给了李冥,
本意是想让他再出次错 —— 这么难的任务,李冥一个刚受过重伤的底层小吏,肯定办不好,到时候他就能以 “办事不力” 为由,彻底废了李冥的魂体,永绝后患。
谁曾想,李冥竟然办成了!
不仅办成了,还办得又快又漂亮,据说从接手任务到完成核销,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这件事很快就在寿籍司传开了,不少鬼吏都在私下议论,说李冥是个深藏不露的能人。
孙焕在几个同僚面前颇有些挂不住脸 —— 他特意扔出去的 “烫手山芋”,
居然被一个他看不起的小吏轻松化解,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但这还不算完。
前几天,孙焕在处理寿籍档案时,隐约感觉到寿籍司存档库那边有异常的功德波动。
功德之力在地府极为罕见,
只有做出对阴阳两界有大贡献的事情,才会沾染到。
孙焕心里起了疑,悄悄去存档库一查,结果发现李冥竟在徐青山的寿籍记录旁添加了备注,详细说明了徐青山阳间行善积德的事迹,还
附上了相关的阴差核查凭证。
私自篡改生死簿(寿籍记录虽非核心生死簿,却也属于同类档案),
这可是地府重罪!
孙焕当时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抓住了李冥的把柄,正准备收集证据,
去判官殿告发李冥,
让他彻底魂飞魄散。
可崔判官知道了这件事,但非但没有处罚李冥,反而亲自召见了他,
还把查核枉死城冤案的重任交给了他!
“凭什么?!”
孙焕猛地一拍桌案,桌上的阴文卷宗散落一地,他面目狰狞,
对着面前的亲信鬼差低吼,
“一个差点魂飞魄散的废物,凭什么攀上崔判官的高枝?!他有什么本事?啊?!不就是办好了一个核销任务,添了几句备注吗?凭什么就能得到崔判官的青睐?!”
站在一旁的亲信鬼差吓得噤若寒蝉,
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崔判官是地府判官之一,权势滔天,是孙焕这种司吏根本无法仰望的存在,
平日里连搭话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如今,一个他随手就能捏死的小吏,竟然得到了崔判官的赏识,
这让孙焕如何能接受?
孙焕在殿内焦躁地踱步,黑色的官袍在阴风中东倒西歪,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颤抖。
他在地府钻营了四百多年,从一个底层的引路鬼差做起,靠着溜须拍马、踩着别人的尸骨,才好不容易爬到司吏这个位置,
掌管寿籍司一部分实权,
每天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
可李冥呢?不过是个刚入地府没多久的新人,凭什么能一步登天?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突然缠住了孙焕的心。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 如果李冥真的得了崔判官的势,以后在地里府平步青云,往上爬,
会不会记起当日他鞭笞之仇?
会不会翻旧账,查他孙焕这些年来在寿籍司做的那些手脚?
这些年,他为了积攒阴德,克扣下属的阴德奖励;
为了讨好某些阴界的势力,私贩一些无关紧要的阳寿信息给有需求的阴魂;
甚至在几年前,
还偷偷修改过几笔无关紧要的死籍记录,
帮一个给了他好处的阴差掩盖了失职之罪
这些事情,要是被查出来,哪怕只是其中一件,也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不行!绝对不行!
李冥必须死!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威胁到自己!
孙焕眼中凶光闪烁,杀意几乎要实质化。
可怎么弄死李冥呢?直接动手肯定不行,崔判官已经注意到了这小子,要是李冥出了意外,崔判官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头上。
借刀杀人?地府里想弄死个鬼吏的办法多的是,但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下任何痕迹,却没那么容易。
他在殿内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他停下脚步,想起了刚才亲信鬼差汇报的话 —— 李冥接了崔判官的任务,要去枉死城查那些积压的冤案。
“ 去查冤案?”
孙焕嘴里喃喃自语,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阴冷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算计,
“枉死城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枉死城,是地府有名的泥潭浑水,比寿籍司复杂百倍。
那里积压了五十年的冤魂申诉案,足足有数万件,每一件都牵扯著阳间阴间无数陈年旧事,背后更是盘根错节的势力 ——
有阳间的豪门大族,有阴界的古老鬼族,
甚至还有一些地府内部的官员牵涉其中。
多少野心勃勃、自认有能力的鬼吏,兴冲冲地去查案,最后都栽在了里面,
不是被冤魂的怨气侵蚀了魂体,
就是触动了某些大人物的利益,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查得快了,容易遗漏关键信息,还会触动某些既得利益者的神经,引来杀身之祸;
查得慢了,又会被上面追责,崔判官那里根本交代不过去。
更别说那些枉死的冤魂,个个怨气冲天,魂魄中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接触久了,就
算是修为高深的鬼差,心智都可能被侵蚀,变得疯疯癫癫。
李冥啊李冥,你以为接了份美差,
能借此机会在崔判官面前表现自己?
你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美差,而是催命符!
“去,” 孙焕转过身,对亲信鬼差阴恻恻地说道,声音里透著一股狠辣,
“给枉死城档案司的刘主事递个话,就说 李冥是‘空降’下来抢功的,背后站着崔判官,这次来就是为了整顿枉死城的冤案,让他‘好好关照’一下李冥。”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加阴冷:
“刘扒皮那老东西,最恨别人动他碗里的食。这些年,他靠着拖延冤魂申诉,从中捞了多少好处,你我都清楚。
如今听说有人要来抢他的权,断他的财路,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有他‘关照’,李冥别说查案了,能在枉死城囫囵个待上三天,都算他本事!”
亲信鬼差连忙点头,躬身领命而去。
孙焕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刻着阴纹的黑木窗,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幽冥天空,天空中飘着淡淡的黑色雾气,远处的鬼火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眼中满是得意与残忍。
“李冥,这次,我看你怎么死。”
枉死城,档案司。
李明站在一座巍峨却破败的黑色大殿前,魂体因周围浓郁的怨气而微微颤抖。
这座大殿比寿籍司的主殿还要高大,
却透著一股腐朽与压抑的气息,仿佛已经存在了万年之久。
殿门高逾十丈,以一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铸造,金属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浮雕人脸 —— 那些人脸扭曲变形,有的在痛苦嘶吼,有的在无声哭泣,
有的眼中充满了怨恨,仿佛有无数冤魂被禁锢在金属之中,
永世不得解脱。
每当阴风刮过,殿门就会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是冤魂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门楣上悬挂著一块残破的黑色匾额,匾额边缘早已腐朽,上面用古篆写着 “积怨司” 三个大字。
字迹殷红如血,仿佛是用冤魂的鲜血写成,即使过了无数岁月,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光是看着,就觉得魂魄都在发冷。
这里就是处理枉死冤魂申诉的地方,
隶属于判官司,却又因其特殊性而相对独立。
由于常年积压着大量冤魂的申诉,这里被浓郁的怨气笼罩,连地府常见的幽蓝色鬼火都透著一股惨淡的灰白,光线昏暗,能见度极低。
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负面能量 —— 不甘、愤怒、悲伤、绝望、仇恨
这些情绪如同实质般缠绕在他身边,钻进他的魂体。
无数细微的哭泣声、嘶吼声、咒骂声,仿佛直接响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刚凝实不久的魂体都感到阵阵刺痛,仿佛随时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撕裂。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魂体的不适,握紧了手中那枚刻着 “巡察” 二字的黑色令牌 —— 这是崔判官亲自给他的巡察令,凭此令,
他可以查阅枉死城档案司的所有卷宗。
李明定了定神,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巨门。
“吱呀 ——”
巨门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更浓郁、更冰冷的怨气扑面而来,几乎让李明的魂体凝固。
门内,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排排黑色的木架整齐地排列著,如同一片巨大的墓碑林。
木架高达数丈,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
这些卷宗不是寻常的册子,而是长长的、暗黄色的纸卷,纸卷边缘已经泛黄发脆,
显然存放了极长的时间,每一卷都用黑色的丝带捆扎著,堆积如山,有的纸卷甚至从木架上滑落,散落在地面上,无人收拾。
空气中飘浮着陈年纸张的腐朽味和早已干涸的墨汁味,
这两种味道混合著那股无处不在的怨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吸入肺中,连魂魄都觉得难受。
几个穿着灰袍的鬼吏在木架之间缓慢地移动,他们的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麻木,
仿佛早已被这里的怨气侵蚀了心智,失去了自我意识。
他们手中抱着几卷卷宗,
却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
大殿深处,一张巨大的黑色石质桌案后,坐着一个干瘦如骷髅的老鬼吏。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官袍,官袍上落满了灰尘,显然许久没有打理过。
老鬼吏戴着一副厚厚的单片水晶眼镜,镜片浑浊,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眼睛。他
手中握著一支用阴骨制成的骨笔,正低头在一本厚厚的黑色账本上勾画著什么,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 “沙沙” 的声响,
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明的到来,似乎没有引起他任何注意,他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账本,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整个积怨司内,除了骨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阴风呼啸声,
再无其他声响,死寂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