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籍司第九房的烛火忽明忽暗,
跳动的光影映在泛黄的寿籍册上,将李明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正低头核对着今日的寿数核销记录,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却总有些不安 —— 自打昨日给徐青山的记录添了那行备注,
他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张阿牛记录核销得很及时。”
崔珏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李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只见崔珏身着墨色判官袍,腰束玉带,面容冷峻,正缓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捏著一卷寿籍册,正是李明今早刚核销完的张阿牛卷宗。
李明连忙起身躬身:
“见过判官大人。”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 崔珏突然提起张阿牛,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崔珏走到桌前,将卷宗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册页上的名字,
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本官听说,你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从浩如烟海的存档中找到了目标。”
李明的心沉了沉,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寿籍司的存档堆得像小山一样,
别说一刻钟,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吏,找一个普通鬼魂的记录也要半个时辰以上。
他当初能快速找到,
全靠铜镜的推演功能,
可这绝不能说出来。
他只能硬著头皮回道:“下吏 侥幸。”
“侥幸?” 崔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寿籍司三百年来,无人能在一刻钟内完成这种大海捞针的任务。你倒是开了先河。”
李明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能感觉到崔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审视,让他浑身不自在。
崔珏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有,昨日,徐青山的记录旁,多了一条备注。以功德抵寿,增补五年。备注的笔迹 很新。”
“轰” 的一声,李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果然被发现了!
他当时心存侥幸,觉得只是添一行备注,
不会有人注意,
可没想到还是被崔珏察觉了。
徐青山是阳间的院士,一生致力于公益,功德深厚,按理说确实该增寿,
可地府规矩森严,擅自修改寿籍,轻则贬黜,重则魂飞魄散。
“下吏”
李明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是为了公正?
还是说自己有特殊能力?无论怎么说,都绕不开越权的事实。
崔珏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紧张。若本官要治你的罪,来的就不是本官,而是执法阴差了。”
李明愣住了,抬头看向崔珏,眼里满是疑惑。
他不明白,崔珏明明发现了他的过错,为什么不追究?
崔珏转身走到窗边 —— 那里其实没有窗,
只有一面刻着阴纹的石墙,他却像是看着窗外的景象一般,
背对着李明缓缓说道:
“地府运行了千万年,规矩森严,却也 僵化陈腐。生死簿体系庞大,光寿籍司的存档就堆了几十间屋子,查一个记录要半天,效率低下;
冤假错案积压无数,多少冤魂在地府游荡,申诉无门;
十大阴司各自为政,互相推诿,阴帅鬼将尸位素餐,只知道按部就班,从不想着改变。阳间日新月异,科技发展,制度革新,地府却还守着老黄历,一成不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丝不甘。
李明听着,心里也泛起波澜 —— 他在地府待了几个月,确实感受到了这里的僵化,很多事情明明可以更高效,却因为墨守成规,变得繁琐无比。
崔珏转过身,目光落在李明身上,眼神深邃,像是藏着万千思绪:
“本官需要一个 不一样的鬼吏。一个能做事、敢做事、还会用新方法做事的鬼吏。”
李明的心跳瞬间加速,他似乎明白了崔珏的意思。
难道崔珏不仅不打算治他的罪,还要重用他?
“徐青山之事,本官查过。”
崔珏缓缓道,
“此人一生行善,捐资助学,研发的技术救了上万人,功德确实深厚。按天道阴律,功德卓著者可酌情增寿,他增补五年,并非完全不可通融。你擅自添加备注,是越权,但结果 不算错。”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
“本官好奇的是,你是如何快速找到张阿牛的?又如何判断徐青山的功德足够增寿?你身上这股 与地府格格不入的‘阳气’,又是从何而来?”
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手心全是汗。
坦白?绝不可能!
铜镜是他最大的底牌,能连接阳间的国家系统,还能推演计算,一旦暴露,别说被重用,恐怕会被当成异类抓起来研究;
而阳间的国家,更是不能提及,地府与阳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让地府知道他还与阳间有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可完全否认也不行,崔珏心思缜密,肯定不会相信他只是 “侥幸”。
他必须想一个半真半假的说法,既能蒙混过关,又不会暴露底牌。
“下吏 生前对算术推演略有心得。”
李明斟酌著词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找到张阿牛时,下吏将那一片区的书册按年份、姓氏分区,再根据他的死亡时间、籍贯估算概率,缩小范围,才侥幸快速找到。至于徐院士的功德 下吏翻阅了他的生平记录,从他做的善事、救的人数、对阳间的贡献粗略估算,觉得他的功德足以增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于身上的‘阳气’,可能是下吏刚死时魂体受损,在地府飘荡时沾染了些许阳间残留的气息,产生了异变”
这番话半真半假,算术推演是真的,
只是他用的是铜镜的推演功能;估算功德也是真的,只是他参考了国家系统里的功德数据;魂体受损则是编造的,目的是解释身上的阳气。
崔珏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李明的心跳声在耳边格外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在微微颤抖。
良久,崔珏才缓缓点了点头:
“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本官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听到这话,李明悬著的心终于放了一半。
他知道,崔珏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但至少没有继续追问。
崔珏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令牌,放在桌上。
令牌约莫手掌大小,非金非木,表面光滑,触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 “察” 字,字里行间透著一股威严。
“这是‘巡察令’,可自由出入‘枉死城’档案司。”
崔珏道,“本官给你一个任务:整理近五十年枉死城积压的冤魂申诉卷宗,从中找出三起最有可能‘阳寿未尽’的冤案,形成详细复核报告。”
他盯着李明,眼神锐利:
“这是苦差,也是机会。枉死城的卷宗堆积如山,很多都残缺不全,查起来极为困难。若你能办好,证明你的‘新方法’确实有用,本官便调你入判官司,给你更大的许可权。若办不好 你就继续在寿籍司核销记录,直到魂体耗尽的那一天。”
李明看着桌上的巡察令,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个任务难度极大,枉死城的冤案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出错;
喜的是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旦成功,就能摆脱寿籍司的枯燥工作,获得更大的权力,也能更好地利用铜镜和国家系统做更多事。
他伸手拿起那枚沉甸甸的令牌,令牌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的心变得滚烫。
他躬身行礼,语气坚定:
“下吏领命!定不辜负判官大人的信任!”
崔珏转身离去,黑色的袍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李冥。”
他第一次叫了李明的名字,而不是 “下吏” 或 “你”,
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地府这潭水,很深。想活下去,想往上走,光靠一点小聪明不够。你身上那股‘气’ 好自为之。”
门 “吱呀” 一声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李明一人。
他握著巡察令,久久站立,心里五味杂陈。崔珏最后那句话,显然是看出了他身上的异常,却没有点破,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知道,从接过巡察令的那一刻起,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远在阳间,那些因他帮助徐青山增寿、解决了诸多民生问题而产生的香火愿力,
仍在丝丝缕缕地穿过阴阳界限,涌入他的魂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魂体变得越来越凝实,胸口那缕金色的火焰也越来越旺盛 —— 那是香火愿力与铜镜力量融合的产物,也是他在地府立足的根本。
与此同时,地府判官司偏殿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司吏孙焕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掼在桌上,青瓷茶杯与石桌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那张原本还算端正的脸,
此刻因愤怒而扭曲,阴沉的脸上满是戾气,眼神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面前躬身站着的,是寿籍司的一名心腹鬼差。
这鬼差穿着灰色的差役服,头低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身体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说什么?”
孙焕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意,“李冥那小子非但没死,还被崔判官赏识,赐了巡察令去查冤案?”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竟然没能除掉李冥。
三个月前,他本想借着李冥算错寿数的事,将其当众鞭笞,再扣掉三年阴德,让他魂体受损,慢慢消亡。
可没想到,李冥不仅没事,反而越来越受重视,现在竟然还得到了崔珏的青睐,
拿到了巡察令 —— 那可是多少鬼吏梦寐以求的东西!
鬼差战战兢兢地回道:
“是 是千真万确。昨日崔判官亲自去了寿籍司第九房,待了约莫一刻钟,出来的时候,李冥手里就多了那枚黑色的巡察令。
今日一早,小的还看到李冥拿着令牌,往枉死城档案司的方向去了”
“咔嚓 ——”
一声脆响,孙焕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
青瓷碎片扎进他的手掌,流出的却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暗灰色的阴气,像是墨汁一样,顺着掌心往下滴。
可孙焕恍若未觉,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的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地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冥 好一个李冥!”
这个名字,这两个月来就像一根刺,
深深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硌得他生疼。
三个月前,寿籍司例行考核,李冥因为一时疏忽,算错了一个老鬼的寿数。
按地府惯例,对犯错的小吏,向来是严惩不贷,
更何况是寿籍司这种掌管生死的重要部门。
当时他心里就盘算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李冥 —— 这小子刚进寿籍司就崭露头角,不仅核销记录又快又准,
还得到了不少老吏的称赞,
这让一直自诩寿籍司第一能吏的孙焕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本想在考核结束后,当众宣布李冥的过错,按规矩鞭笞三十,再扣掉他三年阴德。
鞭笞之刑对魂体伤害极大,
三年阴德更是魂体维持的关键,
没了阴德,魂体就会慢慢消散。
他以为这样一来,李冥就算不死,也会变成一个废鬼,再也无法威胁到他的地位。
可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上面突然传来消息,说考核出错可以补考,
让李冥重新核算了一遍。
李冥也争气,补考时竟然全对,
还指出了另外几处老吏记录的错误。
他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这让他对李冥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后来他又几次找机会刁难李冥,可李冥总能化险为夷,甚至还越来越受重视。
现在,李冥竟然还得到了崔珏的赏识,
拿到了巡察令,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不行 绝不能让他就这么顺风顺水!”
孙焕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枉死城档案司的卷宗那么复杂,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麻烦。李冥,你既然想往上爬,那我就给你加点料,让你知道,地府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随便闯的!”
他转身对着那名心腹鬼差吩咐道:
“你去枉死城档案司那边打点一下,让他们‘配合’一下李冥。卷宗可以给他,但要故意把一些关键的记录藏起来,再给他一些残缺不全、错漏百出的卷宗。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找出三起冤案!”
“是!小的这就去办!”
鬼差连忙躬身领命,转身匆匆离开了偏殿,生怕晚一秒就会被孙焕的怒火波及。
孙焕看着鬼差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枉死城的方向,眼神冰冷:
“李冥,你的好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