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铜镜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流光,细碎的光点在镜面中央汇聚,逐渐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柱。
没有纸质文件的厚重感,也没有电子屏幕的冰冷光泽,
一段段如同记忆碎片般的影像,从光柱中缓缓流淌而出 —— 这是 “幽明” 专项组在短短十分钟内紧急开发的低耗能信息传输方式,
将徐青山院士的生平资料编码为光信号,通过铜镜与地府之间的特殊空间通道,
直接投射进李明的意识深处。
光影流转间,李明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电影,徐青山院士的一生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首先看到的,
是二十岁出头的徐青山 —— 那时的他穿着朴素的学生装,站在海外某知名大学的校园里,手中握著一份印着 “高薪聘用意向书” 的文件。
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却掩不住他眼中的坚定。
面对教授递来的橄榄枝,他微微摇头,用带着乡音的英语说:
“我的祖国还在等待,我必须回去。”
画面一转,是他提着简陋的行李箱,踏上回国轮船的场景,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望着远方的海平面,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下一段影像,是西北荒漠的漫天黄沙。
三十岁的徐青山穿着沾满尘土的工作服,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上,和一群同样怀揣理想的科研人员一起,徒手搭建实验室的钢架。
没有先进的施工设备,他们就用人力搬运建材;
没有充足的水源,他们就省著水洗脸、做饭。
镜头拉近,能看到他脸颊上被风沙刮出的细小伤口,却依旧笑得灿烂。
画面定格在实验室建成的那天,他和同事们围着简陋的实验设备,举起装满白开水的搪瓷杯,高声喊著 “为了祖国的量子通信事业”,
声音在空旷的荒漠中回荡。
紧接着,是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灯火。
四十多岁的徐青山坐在电脑前,双眼布满血丝,面前的屏幕上满是复杂的量子纠缠算法公式。
他右手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左手拿着一块已经凉透的馒头,时不时咬上一口。
旁边的时钟显示,时间已经从清晨走到了深夜,又从深夜转到了黎明。
突然,他身体一歪,直直地倒在机房的地板上。
同事们冲过来时,发现他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著 “量子纠缠加密初步突破” 的字样 —— 为了攻克这个难题,他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
影像中,还穿插著许多温暖的片段:
徐青山坐在银行柜台前,将一张写着 “五十万” 的支票递给工作人员,嘱咐道 “把这些钱转到贫困学生助学基金账户”;
他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受资助的孩子们聊天,手里拿着孩子们送给他的、画著歪歪扭扭太阳的画;
他在医院的病房里,握著一位因洪水受灾而失去双亲的孩子的手,轻声说 “别怕,叔叔会帮你完成学业”。3叶屋 首发
屏幕上弹出一行清晰的数字:
截至目前,徐青山累计捐出个人奖金及科研津贴共计三百二十七万元,资助四百七十二名贫困学生完成从小学到大学的学业,
其中有八十七人已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人才。
最让李明动容的,是关于 “幽蓝计划” 的影像片段。昏
暗的模拟推演室里,徐青山站在巨大的屏幕前,指著上面的数据对军方代表说:
“如果我们的‘幽蓝’原型机投入使用,就能实时监测境外的通信频段,提前预警潜在的信息泄露风险。
在去年那次边境冲突模拟推演中,正是因为‘幽蓝’及时捕捉到了敌方的加密通信信号,我们才能提前调整部署,避免了一场可能造成三千余人伤亡的正面冲突。”
画面切换到能源实验室,徐青山拿着一份报告,对研究人员说:
“‘幽蓝计划’的核心算法一旦突破,不仅能保障通信安全,还能应用到能源网路领域。初步测算,它能使国家电网的能源传输效率提升 15,相当于每年减少数千万吨的碳排放,这对改善全国亿万百姓的生活环境,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影像的最后,是一组汇总数据,以清晰的光影文字形式呈现在李明眼前:
直接救助生命:17 人(1998 年洪水期间,组织群众转移,救起 12 名被困村民;2008 年地震后,参与志愿者救援,救出 5 名幸存者)。
间接影响生命:难以计数。仅 “幽蓝计划” 潜在预防的战争、灾害伤亡,就以万为单位;其科研成果未来应用于医疗、能源、环保等领域,预计可惠及数十亿人。
功德估算(按地府 “救一人为小功,救一方为中功,兴一国为大功” 的潜在标准):初步判定,徐青山累计拥有 “大功” 至少三项(量子通信突破、能源效率提升、大规模助学),“中功” 十余项(灾害救援、技术推广),“小功” 过百项(日常助人、个体帮扶)。
光影渐渐消散,铜镜恢复了平静,
但徐青山院士的身影,却深深烙印在李明的脑海中。
他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书架上,赵吏之前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
“救一人性命,积小功;救一方百姓,积中功;成就一国大运,积大功 攒一百年小功,可能只够换阳间一年寿数。”
徐青山的功德,
够吗?
李明不知道。
他不清楚地府具体的兑换比率,
也不知道 “大功”“中功” 之间的换算关系,
更不知道十殿阎罗是否会认可这份来自阳间的 “功德清单”。
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
今晚之后,那个会在寒冬里呵著冻红的手计算数据、会把奖金全部捐给贫困学生、会为了国家科研事业奉献一生的老人,
就会变成生死簿上一个冰冷的名字,
被朱笔无情勾销,连带着 “幽蓝计划” 的未来,一起沉入黑暗。
“帮我找到他的记录。”
李明睁开眼睛,对着铜镜沉声说道,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
“收到!‘幽明’组数据模型立刻启动!”
铜镜里传来计算机专家周明的声音,伴随着键盘快速敲击的 “噼里啪啦” 声。
有了上次查找张阿牛记录的经验,这次的搜索流程更加顺畅 —— 以徐青山的生辰八字(1958 年七月初三卯时)和当前 “濒死” 状态为核心索引,在李明许可权可及的 “近期将亡者” 副册区域进行精准筛选。
地府的时间流逝与阳间不同,
没有明确的时钟刻度,只有沙漏里缓缓坠落的黑沙标记着时光。
一炷香的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悄然过去。
终于,周明兴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找到了!位置锁定!丁区,第七架,最下层,黑色封皮标注‘毒厄’的册子,倒数第三页!”
李明没有丝毫耽搁,转身冲出第九房,朝着丁区存档库狂奔而去。
地府的走廊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两侧墙壁上的幽冥灯散发著微弱的青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脚步声在空旷的存档库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 他知道,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徐青山院士的生命正在阳间快速流逝,每多耽误一秒,希望就减少一分。
终于,他冲到了丁区第七架书架前。
他蹲下身,手指在最下层的册子中快速摸索,冰冷的封皮划过指尖,带来刺骨的寒意。
很快,他的手指触到了一本比其他册子更沉、更冷的书 —— 封皮是纯黑色的,
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汁写着 “毒厄” 二字,字体扭曲,仿佛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就是它!
李明将册子抽出,
抱在怀里,快步走到旁边的石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
书页是暗黄色的,纸质粗糙,上面用阴曹地府特有的篆体记录著一个个即将因 “毒厄” 离世的魂魄信息。他快速翻动书页,直到翻到倒数第三页,目光紧紧锁定在第三行文字上:
徐青山,生于庚子年七月初三卯时(注:人间公历 1958 年 8 月 17 日),卒于癸卯年九月廿八亥时(注:人间公历 2023 年 10 月 25 日 21-23 时),毒厄,阳寿八十五载又三月余。
在 “卒于癸卯年九月廿八亥时” 的末尾,本该有朱批勾销的位置,此刻还是一片空白 —— 徐青山的魂魄尚未离体,记录尚未核销。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 —— 黑沙已经坠落了大半,按照地府的时间换算,距离徐青山的 “卒时”,大概还剩一个多时辰,
也就是阳间的两个小时左右。
就是今晚,生死就在此刻。
他从怀里掏出那支暗红色的判官笔(伪),笔杆入手冰凉,笔尖锋利,据老鬼吏们说,这判官笔的墨是用 “彼岸花” 的花蕊研磨,
混合 “忘川水” 调和而成,一旦在生死簿上落下笔迹,
便会受到天道法则的认可,
生死既定,再无更改的可能。
“李冥同志。”
铜镜里传来陈峥极其严肃的声音,透过镜面,能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与决绝,
“如果你决定要做,请一定估算好代价。国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可以动员全民为你积攒功德香火,无论是修建祠堂供奉,还是组织公益活动积累善举,只要能帮到你,我们都会去做。但这需要时间,如果你因为修改记录而受到地府的惩罚,我们”
“我知道。”
李明打断了陈峥的话,声音平静却异常坚定。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些影像:
徐青山院士冻得通红的手背、捐出奖金时温暖的笑容、实验室里彻夜不灭的灯火,还有那些受他资助的孩子们天真的脸庞。
同时,赵吏描述的恐怖惩罚也在眼前闪过 ——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牵连亲友 两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判官笔的笔尖在 “卒时” 二字上方悬停,迟迟没有落下。
地府的阴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身份,
想起了作为华夏子孙的责任,
想起了徐青山院士为国家付出的一切 ——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无法守护,那自己拥有穿越地府、接触生死簿的机会,又有什么意义?
笔尖的颤抖渐渐停止,李明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只剩下决绝。
他握著判官笔,没有涂改原有的记录,而是在那行文字的末尾、朱批的空位旁,用极小的字体,工整地添了一行备注:
【查:此魂功德深厚,曾救十七命于危难,助四百余寒门子弟求学成才,研 “幽蓝” 之术可护一国通信安全、救万民于潜在灾祸。按地府 “功德抵寿” 律例,可折算累积功德,增补阳寿。拟增:五载。】
文字落下的瞬间,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力量,
顺着判官笔的笔杆轰然涌入他的身体!那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魂体的 “剥离感”—— 仿佛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温暖的东西,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从魂魄中抽走。
李明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响起阵阵轰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判官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原本就有些虚幻的魂体,此刻变得更加黯淡,像
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代价来了。
而且,远比他预想的更沉重。
他原本以为,自己作为地府鬼吏,在地府当差三百年(原主李冥的任期),多少会积累一些微末的功德,用来兑换徐青山一年半载的寿数,
应该足够。
但此刻的魂体剥离感告诉他,这次扣除的,不仅仅是 “功德”,甚至牵动了他魂魄的本源 —— 那是比功德更珍贵、更根本的东西,
一旦受损,几乎无法修复。
“李冥同志!你怎么样?能听到吗?”
铜镜里传来陈峥焦急的呼喊,还有其他专家慌乱的声音,
“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李明咬著牙,用尽全身力气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他必须完成最后一步。
他颤抖著握著判官笔,在备注下方,按照地府 “暂缓勾销” 的格式,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 —— 符文形似 “待” 字,
却又带着一圈环绕的弧线,是寿籍司内部用于 “暂缓执行,
等待上级审批” 的特殊标记。
符文画完的瞬间,黑色册子上的那行记录突然微微亮起,
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芒从文字中闪过,原本冰冷刺骨的 “毒厄” 二字,
颜色似乎淡了一分,不再那么令人心悸。
与此同时,在 “卒于癸卯年九月廿八亥时” 后面的空白处,隐约浮现出一行淡金色的虚影文字:“暂缓至戊申年九月廿八”(按照地府纪年换算,即五年后)。
成功了!
李明看着那行虚影文字,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手中的判官笔 “啪嗒” 一声掉落在石桌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在石桌旁的书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魂体的虚弱感让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他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魂体本源为代价,为徐青山院士争取到了五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