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区,第七书架,第四层 ——
李明的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
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他冲到书架前,目光快速扫过层层叠叠的线装册子,
指尖在粗糙的封皮上急切地划过,
一本、两本、三本 每一次指尖落空,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终于,当指尖触到一本封皮上用墨笔写着 “水厄” 二字的副册时,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两个字苍劲有力,墨色深沉,与其他册子上的 “病故”“意外”“暴卒” 形成鲜明对比。
就是它!他几乎是用抢的动作,将这本副册从书架中抽出,封皮与其他册子摩擦,发出 “哗啦” 的轻响,在寂静的存档库里格外清晰。
他颤抖著翻开副册,
泛黄的纸页在指尖下发出脆弱的 “沙沙” 声,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他快速翻动,目光死死盯着每页顶端的日期 —— 九月十九、九月十九、九月二十!
终于,他停在了标注著 “天运四十五年九月二十日” 的那一页。
纸页上,竖排的墨字整齐排列,
一行行记录著逝者的信息。
李明的手指微微颤抖,顺着字迹一行行往下划 —— 第一行,王三,冀州河间府,永昌二十五年生,天运四十五年九月二十卒,水厄;
第二行,刘翠,冀州河间府,永昌三十年生,天运四十五年九月二十卒,水厄;
第三行,赵六,冀州河间府,永昌二十二年生,天运四十五年九月二十卒,水厄;
第四行 ——
张阿牛,冀州河间府人,生于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卒于天运四十五年九月二十,水厄。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李明的眼睛瞬间睁大,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几乎要瘫倒在地,双腿发软,全靠扶住书架才勉强站稳。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冲散了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紧张而僵硬的魂体,
都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几分。
但他不敢耽搁,他知道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咬牙撑住身体,从怀里掏出那支暗红色的判官笔 —— 笔杆温热,是他之前攥在手里太久留下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将笔尖对准 “张阿牛” 那一行的末尾,按照记忆中原主李冥核销时的动作,朱笔一挥,流畅地划下一个复杂的符文。
那符文形似 “销” 字,却又带着古朴的篆体韵味,笔画之间仿佛有微光流转。
符文落下的瞬间,一道极其细微的金色微光从书页上闪过,
“张阿牛” 那一行的字迹微微一亮,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力,
随后又迅速恢复原状,只是在末尾多了一个鲜红的、带着符文印记的 “销” 字。
核销完成。
就在这同一瞬间,不远处沙漏里的最后一粒黑沙,悄然滑落,“嗒” 的一声轻响,落在下方堆积的黑沙上。
时间到。
几乎是黑沙落地的同时,存档库的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
冰冷的空气顺着门缝涌入,带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面白无须,肤色如同宣纸一般苍白,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和冷淡,
正是寿籍司的司吏。
司吏的目光扫过满地散落的册子,最后落在李明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冥,张阿牛之籍,核销否?”
李明缓缓站直身体,他的双腿依旧在微微颤抖,
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头发也因为汗水而贴在额角,
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他将手中的副册轻轻递上前,声
音因为之前的嘶吼而有些沙哑,却依旧清晰:“已核销,请司吏查验。”
司吏接过册子,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拂过,
目光快速扫过 “张阿牛” 那一行末尾的朱批符文。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随即又舒展开来,然后抬眼看向李明苍白的脸和满头的汗,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 那讶异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吏,
这次竟然真的完成了任务。
他显然知道,张阿牛的记录因为报丧延迟,
被错归到了 “水厄” 分类下,要在短短一刻钟内找到,难度极大。
他本以为李冥会肯定出错,
甚至已经想好要如何惩罚这个碍事的下属。
“嗯。” 司吏将册子随手丢回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语气依旧冷淡,
听不出喜怒,
“还算及时,没有误了时辰。明日卯时,照常点卯,不得迟到。”
说罢,他不再看李明一眼,转身迈开步子,
官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门 “咔嗒” 一声关上,存档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李明靠着冰冷的书架,缓缓滑坐在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地府阴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淡淡的霉味,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面巴掌大的铜镜还紧紧握在他的掌心,镜面温热,
映出的依旧是燕京那间绝密会议室的画面。
画面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 他们看到了他找到副册时的狂喜,看到了他用判官笔核销时的紧张,
看到了他递上册子的平静,也看到了司吏离开时的情景。
当司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那欢呼声压抑而激动,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成功的喜悦。
“成功了 我们真的成功了”
计算机专家周明的声音在颤抖,他摘下眼镜,用手擦了擦眼角,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我们竟然真的通过数据模型,找到了地府生死簿里的记录,还帮他完成了核销 这简直是奇迹!”
其他专家和官员也纷纷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的凝重被释然取代。
只有陈峥,他的表情依旧复杂,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着更深远的问题 —— 有震撼,有释然,有某种巨大的、世界观被颠覆后的茫然,
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机遇时的决断。
陈峥走到屏幕前,将脸对准摄像头,画面里瞬间只剩下他严肃的面容。
他看着镜中那个浑身狼狈、却眼神明亮的年轻人,
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同志。”
李明抬起头,看向镜中的陈峥,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首先,我代表华夏共和国,恭喜你成功完成任务,避免了未知的惩罚。”
陈峥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真诚的祝贺,
“其次,经过我们紧急磋商,现在,我正式向你提出一个请求 ——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国家与地府之间的联络员?
你是否愿意,在国家的支持下,继续在地府开展工作,为我们传递地府的信息,同时协助国家完成一些特殊任务?”
李明愣住了,他看着镜中那些陌生而肃穆的面孔 —— 有白发苍苍的专家,有神情严肃的将军,有目光锐利的官员。
他们的眼中都燃烧着一种炽热的光芒 —— 那是科学家发现新大陆时的好奇与狂热,
是将军面对重大战略机遇时的冷静与期待,
是政治家看到历史转折点时的决断与远见。
他深吸一口气,地府阴冷的空气涌入肺中,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成为国家与地府的联络员?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既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又让他隐隐有些期待。
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地府,
有国家作为后盾,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镜中的陈峥,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好!” 陈峥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更加坚定,
“从这一刻起,国家将成立专项工作组,代号‘幽明’,专门负责与你对接,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 —— 无论是信息、物资,还是技术指导。你,李冥同志,就是我们在‘地府’那边的唯一支点,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调整状态。明天开始,我们会给你第一项正式任务。”
“什么任务?”
李明下意识地问道,心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紧张。
他不知道,国家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会是什么。
镜中,陈峥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严肃,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直刺人心。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
“救一个人。”
李明回到寿籍司第九房时,
桌上的沙漏已经被重新翻转,黑色的沙子正从顶端缓缓往下滑落,
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像是在为新的一天倒计时。
青色的幽冥火在头顶的灯盏里静静燃烧,火焰跳动,在满室堆积的书册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显得格外幽静。
他走到那张磨损严重的木桌前,轻轻坐下,将手中的铜镜小心地放在一堆册子上方。
镜面里,依旧映着燕京那间绝密会议室的画面,但此刻画面暂时静止,只有几位专家在低声交谈,似乎在进行紧急磋商,制定后续的计划。
李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国家、地府、生死簿、数据模型、联络员 这些原本毫无关联的辞汇,此刻在他的认知里激烈碰撞,形成了一幅荒诞却又真实的画面。
如果二十四小时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穿越成地府的鬼吏,还会成为华夏国与阴曹地府之间的唯一联络人,
他大概会以为对方疯了,甚至会建议对方去看心理医生。
但铜镜是真实的,它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
那场与时间的赛跑是真实的,找到张阿牛记录时的狂喜还在心头回荡;
司吏脸上那转瞬即逝的讶异也是真实的,
那证明自己真的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
这是鬼吏李冥的手,指腹上有常年翻阅书册留下的薄茧,掌心还有握笔时形成的压痕。而属于李明的那部分记忆告诉他,
他曾经也有这样一双手 —— 在阳间连续加班三天后,敲击键盘的手指也会变得泛白、颤抖,指腹上也会留下鼠标和键盘的印记。
两个身份,两个世界,因为一面神秘的铜镜,被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
就在这时,镜面忽然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原本静止的画面重新活跃起来,会议室里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陈峥再次走到屏幕前,他的身后站着几位神情肃穆的人 —— 有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他们手中拿着厚厚的文件;
也有肩章上闪烁著将星的军人,他们身姿挺拔,眼神坚定。
“李冥同志。” 陈峥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们已经初步制定了后续的计划,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配合。”
李明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认真地看向镜中的陈峥,
等待着他的下文。
陈峥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现在,我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这忙关乎国运,且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拖延。”
说完,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大屏幕。
屏幕上,一张照片缓缓浮现 —— 照片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微笑着站在黑板前书写。
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符号,
那些符号扭曲缠绕,复杂得令人目眩,
显然是某个高深领域的学术研究。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眼神中闪烁著智慧的光芒。
照片的下方,有一行清晰的小字:
徐青山,1938 年生,理论物理学家,量子通信 “幽蓝计划” 总设计师。
李明看着照片里的老人,
心中充满了疑惑 —— 这位阳间的科学家,与地府有什么关系?
国家要自己救他,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 这位老人已经去世,他的魂魄在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