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的夜总是过分寒冷，灾变之后就更为尤甚了。
张图吐了口唾沫，星子落地就结了冰。
“瞅啥？麻溜的！”
他回头瞪了一眼被反绑双手的瘸腿老烟，又踹了旁边蔫头耷脑的豆芽一脚。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土坡上爬。
耗子带着大队猫在后面二里地的沟里，枪栓都悄悄拉开了，就等信儿。
越靠近粮库，哨卡越密实。
暗处指定有眼睛盯着。
张图心里门儿清，脸上还得装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儿。
“站住！干啥的！”
坡腰草丛里猛地站起俩人，端着土枪，一脸横肉。
“瞎啊？”张图比他们还横，拇指往后一翘，“抓这老登回来！妈了个巴子的，可算逮着了！”
那俩人凑近，手电筒光在张图脸上晃了晃，又照了照面如死灰的老烟。
“口令！”
“驴打滚！”
“回令！”
“利滚利！”
口令对上了，俩人脸色稍缓。
一个歪嘴的打量着张图：“面生啊，跟哪个大哥的？”
“跟六子哥在外头跑腿的！”张图张口就来，这是从探子嘴里撬出来的名号，“这老瘪犊子滑溜，折了我们俩兄弟才按住！”
歪嘴的又看向豆芽：“这崽子呢？”
“路上捡的，机灵，留着使唤。”张图把豆芽往前一推搡。
豆芽赶紧点头哈腰，挤出个笑，就是腿肚子有点转筋，身体一抽一抽的。
歪嘴的没再多问，挥挥手：“上去吧，钱爷正火大呢，抓回来正好。”
张图心里发笑，押着老烟，领着豆芽，继续往上走。
坡顶的大铁门紧闭。
墙头上，望楼里，都能看见人影和枪口。
“口令！”墙上有人喊。
“驴打滚！”
“利滚利！”
铁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个钻出来，眼神跟鹰似的，扫过三人。
“六子的人？六子呢？”
“折了。”张图脸色一沉，“追这老登，碰上硬茬子，六子哥和另一个兄弟没回来。”
山羊胡眉头皱起：“啥硬茬子？”
“不清楚，枪法准得很，象是军队退下来的。”张图胡诌着，想把水搅浑。
山羊胡没再追问，目光落在老烟身上，阴恻恻一笑：“老东西，敢偷钱爷的东西，活腻歪了！”
老烟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地上。
“东西呢？”山羊胡问张图。
“搜过了，身上没有。”张图摇头，“估计是藏路上，或者给扔了。”
山羊胡脸色难看，哼了一声：“进去吧，钱爷要亲自审。”
三人被带进大门。
哐当！
身后铁门重重关上，落了锁。
张图心里也跟着一哐当。
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粮库院子里挺大，几排红砖平房，中间是个空地，停着几辆改装车。不少人或站或坐，都斜眼瞅着他们，眼神不善。
空气中飘着一股霉味混合着炖菜的味儿。
豆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脑袋左右乱转，记着地形和人数。
张图则眯着眼，打量正前方那间最大的房子。
门口站着俩壮汉，腰里别着家伙，眼神凶悍。
应该就是钱爷的贴身保镖了。
“在这儿等着！”山羊胡吩咐一句，自己进了那大房子。
没过多久他就出来，冲着张图一扬下巴：“钱爷叫你一个人进去。”
张图心里念头急转。
单独见？
机会来了，风险也是大。
他给豆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机灵点，又暗中捏了捏反绑着老烟骼膊的绳子头——那是活扣。
“老实待着！”他冲老烟吼了一嗓子，迈步就往里走。
门口那俩壮汉伸手要搜身。
张图眼睛一瞪：“干啥？信不过六子哥的兄弟？”
那俩人一愣。
趁这功夫，张图已经掀开厚门帘钻了进去。
屋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昏暗。
一个穿着绸缎褂子的矮胖男人，窝在太师椅里，手里盘着俩铁核桃嘎啦嘎啦响。
正是钱爷。
他富态的脸上没啥表情，但眼神锐利，象是能把人看穿。
旁边桌上，摊放着一个黑皮小本本，封皮油亮。
张图眼神扫过那本本，心脏猛跳一下。
那玩意儿，看着就邪性。
“六子折了？”钱爷开口，声音慢悠悠，带着点痰音。
“是，钱爷。”张图微微躬身，装出躬敬样。
“怎么折的？”
“追老烟，碰上硬点子，枪快，我们没反应过来。”张图把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一遍。
钱爷没说话，嘎啦嘎啦地盘着铁核桃，小眼睛盯着张图。
屋里静得吓人。
张图能听到自己心跳声，脑袋两边太阳穴突突的。
他手微微缩在袖子里，随时准备掏家伙。
“你，面生得很。”钱爷突然说。
“跟六子哥跑外勤，不常回来。”张图应对。
“哦？”钱爷身子往前探了探，灯光照在他油腻的脸上，“那你说说，六子左边眉毛上，有道疤，是怎么来的？”
张图心里骂了句娘。
这老狐狸！
他哪知道六子眉毛上有没有疤！
赌一把！
“钱爷您记错了吧？”张图抬起头，迎着钱爷的目光，“六子哥脸上光溜得很，哪来的疤？要有，也是屁股蛋子上那道，让野狗撵的！”
他语气肯定，带着点混不吝。
钱爷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对对对！是屁股上！老子记岔了！”
他好象放松了警剔，往后一靠。
“老烟抓回来就好，那老东西……”
他话没说完。
张图动了！
他等的就是钱爷精神松懈这一下！
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猛地甩出，竟然是一把磨尖了的改锥！
嗖！
改锥带着风声，直取钱爷咽喉！
钱爷到底是老江湖，危机时刻猛地一偏头！
噗嗤！
改锥扎穿了他的肩膀，血瞬间染红了绸缎褂子！
“啊！”钱爷惨叫一声，手里的铁核桃掉在地上。
“妈的！点子扎手！”他一边往太师椅后面缩一边嘶声大吼。
几乎在张图出手的同时，旁边墙壁上暗门猛地打开，两个枪手端着冲锋枪就冲了出来！
门口那俩壮汉也听见动静，掀开门帘就往里冲！
张图根本没指望改锥能一击毙命！
他要的就是这个乱！
在钱爷惨叫、枪手冲出的瞬间，他腰一弯，如同猎豹般窜到桌旁，一把抓起桌上那个黑皮小本本，看都没看就塞进怀里！
“我的帐本！”钱爷顾不上疼，目眦欲裂地指着张图，“宰了他！把本子抢回来！”
两名冲锋枪手抬起枪口！
张图反应更快，猛地将沉重的木桌掀翻，砸向那两人，同时身体借着掀桌的力道向侧后方暴退！
嗒嗒嗒！
子弹追着他扫射，打在翻倒的桌面上，木屑纷飞！
门口冲进来的两名壮汉也被翻倒的桌子挡住了视线和射击角度！
趁此机会，张图拔出后腰的手枪，看也不看，凭感觉朝着暗门方向和门口“砰砰砰砰”连开四枪！
惨叫声响起！
有没有打中不重要，重要的是压制和制造混乱！
他一个翻滚，躲到一根承重柱后面，大声吼道：“豆芽！点火！”
院子里的豆芽，一直竖着耳朵等着这声号令！
他悄咪咪地从车轱辘后面钻出来，掏出怀里早就准备好的、浸了汽油的布团，用火柴点着了，奋力扔向最近的一排堆着杂物的板房！
呼！
火苗瞬间窜起！
几乎是同时，寨墙外，耗子听到里面枪声和喊杀声，知道头儿动手了，立刻下令强攻！
“冲啊！接应头儿！”
墙外的枪声骤然激烈起来！
院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守军被内外夹击，又被院里突然冒起的火光搞得心神大乱！
“走水啦！”
“外面打进来啦！”
惊叫声、枪声、火焰噼啪声混成一片。
张图图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趁着柱子对面枪手换弹夹的间隙，猛地探身，砰！一枪结果了他。
另一个枪手刚冒头，也被张图精准的点射压了回去。
门口那俩壮汉想绕过来，被张图连续两枪逼退。
钱爷捂着流血的肩膀，躲在太师椅后面，脸色惨白，嘴里不住咒骂。
张图没工夫搭理他。
目光一扫，盯住了院子角落那个高高的水塔。
“豆芽！老烟！跟紧我！”
他猫着腰，凭借车辆和杂物掩护，利用混乱的人群做遮挡，快速向水塔移动。
豆芽反应快，立刻猫着腰跟上。
老烟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追着张图的背影。
有几个守军想拦截，注意力却被墙外的进攻和院里的火势吸引，反应慢了半拍，都被张图精准的枪法瞬间点倒。
冲到水塔下，他一脚踹开铁门，率先冲了上去。
水塔顶上视野开阔，整个粮库尽收眼底。
他架起猎枪，深吸一口气，瞄准了墙头一个正在疯狂向外扫射的轻机枪手。
“狗日的，让你尝尝爷爷的枪子儿！”
砰！
那机枪手脑袋一歪，直接栽下了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