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谷的入口比远看时更加狰狞。
两侧峭壁像是被巨斧劈开，岩层裸露着暗红色的肌理，那是富含铁质的沉积岩在能量潮汐中长期辐射后产生的异变。谷底宽度不足五十米，扭曲的怪石从地面刺出，像某种巨兽腐朽的肋骨。最诡异的是风——明明谷外只是微风，一进入峡谷，立刻变成鬼哭般的尖啸，卷着沙砾和不明生物的碎骨，打得车体噼啪作响。
“能量乱流形成的局部气压差。”黄家声坐在第二辆车的通讯器前，声音透过车载电台传来，“所有人关闭非必要电子设备，开启能量抗性护盾。陈冲，带路车减速，保持间距。”
曹昆关掉面前的小型战术雷达。屏幕熄灭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粘稠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场。就像有无数双眼睛在岩壁的阴影里睁开，死死盯着这支闯入的车队。
“曹昆，”刘雯雯在后座低声说，“十点钟方向，岩壁中段，有东西在动。”
曹昆眯眼看去。起初只是模糊的阴影，但很快，那片阴影开始“剥落”——不，是飞起。成百上千只翼展超过两米的黑褐色生物从岩缝中涌出，它们有着蝙蝠般的肉翼，但头颅却像放大的蚊子，口器是一根近半米长的骨针。
“吸血蝠蚊。”陆诗文快速翻动电子图鉴，“群居，畏强光，但能量护盾会刺激它们进入狂暴状态。建议——”
她话没说完，蝠蚊群已经像一片黑云压了下来。
“关护盾！开强光！”曹昆抓起对讲机吼道。
三辆车顶同时弹出高功率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刺破昏暗。冲在最前面的蝠蚊被强光灼伤，发出尖锐的嘶叫，但后面的族群只是略微混乱，随即更加疯狂地扑来——能量护盾虽然关闭了，但车体表面残留的能量场仍然像灯塔一样吸引着它们。
“不行！它们太多了！”第三辆车的驾驶员在电台里喊。
曹昆看向车窗外。蝠蚊群已经像黑色的潮水般包裹了车队，骨针疯狂凿击着防弹玻璃，留下密密麻麻的白点。更糟的是，他看见几只体型明显更大的蝠蚊正悬停在车队上方，腹部鼓胀，发出暗红色的光——它们在蓄能。
“是自爆种！”黄家声的声音陡然拔高，“所有人趴下——”
晚了。
三团暗红色的火球从空中砸落。不是火焰，而是高度浓缩的酸性能量浆，接触到车体的瞬间就腐蚀出刺鼻的白烟。第二辆车的后车厢被击中，强化钢板像黄油一样融化，露出里面惊恐的研究员。
“救人！”曹昆踹开车门，唐刀出鞘的瞬间，刀身上的青金纹路亮起银蓝色的光。
他冲入蝠蚊群。刀光不再是单纯的劈砍，而是带着某种高频震荡，每一刀划过，空气都发出低沉的嗡鸣。被刀锋擦过的蝠蚊不是被斩断，而是整个身体从内部爆开——青金矿石的能量传导特性，让曹昆能将自己体内的能量以震荡波的形式外放。
但这还远远不够。蝠蚊的数量太多了，死掉一批立刻有更多补上。刘雯雯从车窗探出身子，箭矢连珠般射出，每一箭都精准贯穿蝠蚊的头颅，但箭囊正在快速见底。
就在这时，第三辆车的车门打开了。
李静走了出来。
她没穿防护服，只穿着那身作战服，手里甚至没拿武器。成群的蝠蚊立刻扑向她，骨针闪烁着寒光——
然后，全部僵在了半空。
不是死亡，而是凝固。就像撞进了一堵看不见的凝胶墙，翅膀还在机械地扇动，身体却无法前进分毫。李静抬起右手，五指虚握。那些凝固的蝠蚊开始颤抖，体表泛起不正常的淡紫色光晕。
“精神干涉”陆诗文在车里喃喃，“她在直接干扰它们的神经节。”
李静五指收紧。
噗噗噗噗——
数百只蝠蚊同时爆开，化为漫天粘稠的血雾。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从内部——它们的大脑和神经节被某种力量强行“捏碎”了。
血雾被谷风吹散，露出李静平静的脸。她甚至没多看一眼空中的蝠蚊群，而是转向曹昆：“曹团长，自爆种由我处理。请你带队清理剩余的小型个体，保护研究员。”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实验室里吩咐助手调整仪器参数。
曹昆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好。”
战斗在二十分钟后结束。满地都是蝠蚊的残尸，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酸腐的恶臭。三辆车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严重的是第二辆，后车厢被腐蚀出一个大洞，两名研究员被酸性浆液溅到，防护服烧穿，皮肤溃烂。
“陆医生！”黄家声扶着一名惨叫的研究员，朝陆诗文喊道。
陆诗文已经提着医疗箱冲了过去。她快速检查伤口，眉头紧皱：“是生物能量酸，普通解毒剂没用。需要中和剂——李研究员，你们研究院的标准急救包里，有没有‘能量蚀刻中和凝胶’？”
李静走过来，看了一眼伤口：“有，但需要低温保存，在第三辆车的恒温箱里。”她看向曹昆，“曹团长，麻烦你带人去取。恒温箱密码是0713。”
曹昆对刘雯雯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跑向第三辆车。零点看书 更辛醉哙恒温箱在后备厢，输入密码后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试管和密封罐。曹昆找到标注着“中和凝胶”的金属罐时，手指顿了一下。
罐体表面，有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标识：三号实验室原型机测试品，批次号003。
和昨晚袭击者身上某些装备的编号前缀，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罐子，关好恒温箱。走回伤员处时，陆诗文已经做好了清创准备。中和凝胶是淡蓝色的半透明物质，涂抹在伤口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溃烂停止，新生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
“研究院的医疗科技，领先民间至少五年。”陆诗文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
“代价呢？”曹昆问。
陆诗文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车队无法继续前进了。第二辆车的动力系统被酸液侵蚀，需要至少三小时的紧急维修。黄家声决定在峡谷内一处相对宽阔的背风处扎营休整。
岩壁下，众人围坐在应急取暖器旁。橙红色的火光映着一张张疲惫的脸。两名受伤的研究员已经服下镇静剂睡去，陆诗文在临时搭起的医疗帐篷里照看着。
李静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正用一块软布擦拭她那副无框眼镜。火光在她镜片上跳动，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李研究员的异能，很特别。”曹昆忽然开口。
李静擦拭的动作没有停顿：“精神干涉类，评级a。在研究院内部不算顶尖。”
“但实战应用这么熟练的，不多见。”刘雯雯接话，“尤其是对群体生物的精确神经打击——那需要极高的精神控制精度和冷酷度。”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但火堆旁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李静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在末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刘雯雯同志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毕竟你昨晚那一箭，也没给那个袭击者自杀的机会。”
气氛陡然紧绷。
黄家声咳嗽一声：“好了，都是自己人。李研究员的异能确实出色，这也是院里派她来的原因之一。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得重新评估行程。”他摊开地图，“黑风峡谷比预想的更危险，按照这个速度，我们赶到沸腾湖需要四天，而不是原计划的两天。食物和饮水补给会出问题。”
“可以狩猎和采集。”曹昆说，“但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李静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出发前，我收到了研究院内部的加密简报。”李静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数据板，解锁后推到火堆中央。屏幕上显示着一幅能量波动图谱——那是昆仑壁垒周边的实时监测数据。
图谱上，代表能量潮汐强度的曲线正在缓慢但持续地攀升。在曲线末端，一个红色的标记标注着预测时间：三百一十七小时后。
“十三天。”李静的声音像冰块碰撞，“根据最新模型，下一次能量潮汐的小规模峰值，会在十三天后抵达。虽然强度不如一年后的‘大灭绝波’，但足以引发区域性生态暴动。届时，整个昆仑山脉的变异生物都会进入狂暴状态。”
她看向黄家声：“黄教授，如果我们不能在十天内完成勘探并返回壁垒，就会被困死在野外。而壁垒本身也可能撑不过那次冲击。”
黄家声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灰败。他盯着那条不断攀升的曲线，良久，才沙哑地说：“消息确认吗？”
“总指挥办公室和研究院院长联合签署的预警，密级甲等。”李静收回数据板，“我们现在的行程，已经是在赌博。”
火堆噼啪作响。没有人说话。
曹昆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问：“李研究员，如果任务失败——我是说，如果我们没能从遗迹里找到度过潮汐的办法，研究院有没有备用方案？”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甚至有些突兀。
李静沉默了几秒。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有。”她最终说，“但那是最后的选择。代价会很大。”
“多大？”
“大到可能需要牺牲一部分人，来保全另一部分人。”李静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比如，放弃外围防线，收缩到核心区。或者启动‘奇点共振’计划，强行抽取高浓度能量，撑起区域性护盾，但护盾范围内，所有普通人的生命力会被缓慢抽干。”
比个蹦老三手里的水壶“哐当”掉在地上。
“抽干是什么意思？”张小五的声音在发抖。
“字面意思。”李静看向曹昆，“曹团长体内的‘奇点’，如果能被定向激发并放大，理论上可以形成一个覆盖半径五公里的高维能量场。那个场可以偏转潮汐冲击，但维持它需要持续的生命能量输入——就像用柴火维持篝火。柴烧完了，火就灭了。”
她的目光扫过火堆旁的每一张脸：“按照计算，要撑过十三天后的那次峰值，需要大约三万人的全部生命力。”
！死寂。
只有风声在峡谷里尖啸，像无数亡灵在哭嚎。
“这就是‘精英派’的方案，对吗？”曹昆忽然说。
李静没有否认。
“所以他们想抓我，研究我，甚至可能直接把我改造成一个‘能量转换器’。”曹昆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用我一个人，换三万人活。很划算的买卖。”
“从数学上看，是的。”李静说，“但从道德上，没有人敢公开提出这个方案——除非‘文明火种’计划彻底失败，人类被逼到绝境。那时，数学就会压倒道德。”
她站起来，拍了拍作战服上的尘土：“所以，黄教授，我们必须成功。不是为了拯救全人类那种空话，而是为了不让任何人需要去按那个‘最后选择’的按钮。”
说完，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背影在火光中拉得很长。
火堆旁久久无人说话。
直到黄家声长长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曹昆，李静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研究院内部的确有‘备份计划’，而且支持者不少。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秘密建造‘共振塔’的基座。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文明火种’还有一丝希望，我就绝不会允许那个计划启动。”
他看向曹昆，眼神里有愧疚，也有恳求：“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要你加入。你的‘奇点’，可能不是毁灭的开关，而是希望的钥匙。遗迹里也许有办法，既能利用它的力量，又不用付出那样的代价。”
曹昆没说话。他盯着火焰，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三十五年前那场失败的实验、周鹤年教授说的“百分之六十三相似度”、李静父亲精神失常后的自杀、还有那六名袭击者空洞的眼神。
最后，他想起离开壁垒前，周鹤年说的那句话：“就凭这点‘总在尝试’。”
“黄教授，”曹昆终于开口，“我会继续完成任务。但有个条件。”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真的走到了必须选择的那一步。”曹昆抬起眼，火光在他瞳孔里燃烧，“按下按钮的人，必须是我自己。而不是任何躲在实验室里的‘精英’。”
黄家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点头：“好。”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钻进睡袋，只有轮值守夜的张小五抱着重弩坐在火堆边，眼睛瞪得像铜铃。
曹昆躺在自己的睡袋里，却毫无睡意。他听见旁边帐篷里，陆诗文和刘雯雯在低声交谈，也听见远处李静帐篷里，有极轻微的电子设备运作的嗡鸣。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体内。
丹田处，那颗“奇点”依然在缓慢旋转，像一颗微缩的恒星。温暖、强大、却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尝试着用精神力去触碰它，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但这次，他不再只是感知，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
奇点没有回答。它只是静静地旋转着，散发着永恒般的光和热。
但在那一瞬间，曹昆仿佛产生了一个错觉——
它跳动了一下。
像心脏。
像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