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一身蛮力,哪里是几个常年在深宫养尊处优的太监能比的?他怒吼一声,腰身猛地一拧,竟像一头挣脱束缚的蛮牛,硬生生将扑在他身上的王国和徐应元甩了出去!
王国“哎哟”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疼得龇牙咧嘴,一时竟爬不起来。徐应元更是狼狈,险些直接被甩下台阶。
宋晋见势不妙,还想再扑上去,却被那汉子反手一棍扫在腿上,惨叫着倒地。
转瞬之间,三名太监尽数倒地,再无一战之力!
庭院内外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却无一人敢再上前。敲着云板的韩本用,也因为力竭而瘫软在地,只有云板还在地上发出“嗡嗡”的余响。
偌大的庭院,竟再无屏障!
只一瞬间,场中局势便急转直下!
王国、徐应元、宋晋三人非但没能制住那汉子,反而被他一身蛮力尽数扫倒。尤其是徐应元,爬起来躲闪不及,又被那枣木棍的末梢扫中了额角!
“哎呀!”
徐应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他踉跄着退了两步,直接滚下了台阶,等一屁股跌坐在地,再伸手一摸额头,满手都是温热粘腻的鲜血。
恐惧瞬间击垮了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太监,他甚至忘了起身躲避,只是扯着嗓子,用一种哭丧般的腔调嘶嚎起来:“要死了!要死了!咱家要被打死了!”
这声嚎叫如同投进油锅里的一瓢冷水,让本就惊恐万状的宫人们彻底炸了锅。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人只顾着抱头鼠窜,哪里还有半分章法。
朱由校也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得小脸煞白,他下意识地将朱徽媞护在身后,身体却僵直得无法动弹。而小徽媞早已吓得失了声,只是埋在大哥怀里,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
混乱之中,唯有朱由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横冲直撞、见人就打的汉子,发现他虽然力大无穷,但招式全无章法,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含糊不清的叫骂,眼神更是狂乱涣散,根本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的猜测闪过他的脑海:难道这人是个疯子?一个不知为何闯入宫禁的疯子?
想到此节,朱由检心中也管不了其他了。疯子固然可怕,但总比背后藏着天大阴谋的死士要好对付得多!
“朴喜!”
他猛地转头,对着朱由校身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厉声喝道。
那叫朴喜的小太监浑身一激灵,茫然地看向朱由检。
“别愣着!快!从慈庆宫后门绕出去,直奔东华门!告诉那里的守卫,就说东宫有刺客行凶,让他们速带守卫的锦衣卫大汉前来救驾!快去!”
朱由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朴喜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就往后殿跑去。
安排完这一路,朱由检又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勉力支撑、试图将诸位皇孙护在身后的韩本用。
“韩公公!”
他高声喊道:“这人就是个疯子,不必与他硬拼!你快指挥大家,将他拦住便是!”
韩本用毕竟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纪事太监,见惯了风浪,虽然心惊胆战,却并未彻底乱了方寸。此刻听到朱由检清醒的指令,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他深吸一口气,宦官特有的尖利嗓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全场的哭嚎:
“都别乱跑!听咱家的!”
他一手护着几位小主子,另一只手疾速地指点着:
“你们几个,去把那张栽绒毯拖过来!对!就是那张!厚实!用它去蒙那厮的头!”
“还有你们!别傻站着!把石凳上的坐垫、食盒,能扔的东西都往他身上招呼!别让他近身!”
“剩下的人,散开了!散开了!从两翼包抄,把他往院子中央那片空地上赶!别让他靠近殿门!”
韩本用的指挥清晰而有效。他没有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去送死,而是让他们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进行骚扰和牵制。
一众慌乱的太监宫女们得了将令,虽然依旧怕得要死,但总算有了目标。几个机灵的太监立刻合力去拖那张厚重的西域地毯;另一些人则抓起石桌上的食盒、瓷碟、乃至坐垫,劈头盖脸地朝那汉子砸去。
那汉子正欲追打倒地的宋晋,冷不防被各种杂物砸了个正着。豌豆黄糊了他一脸,什锦水果捞浇了他一头,虽然不疼,却极具侮辱性。他被彻底激怒了,“嗷嗷”怪叫着,挥舞着枣木棍四处乱打,却被散开的太监们灵活地躲过。
就在他被骚扰得晕头转向之际,两名太监瞅准时机,合力将那张又大又沉的栽绒毯猛地向前一抛!
那汉子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被那厚实的地毯兜头罩住。毯子又重又软,隔绝了光线和声音,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能胡乱挥舞着木棍挣扎。
“就是现在!上!”
韩本用嘶声大吼。
王国、宋晋等几个胆气稍壮的太监见状,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纷纷怒吼着一拥而上。他们有的抱腿,有的锁腰,还有的死死拽住地毯的边角,七八个人如同叠罗汉一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汉子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夺他的棍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合力去掰那汉子紧握木棍的手。那汉子困在毯子里,力气却依旧大得惊人,双方来回拉锯,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庭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甲胄铿锵之声,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脚步声!
“锦衣卫在此!保护殿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朴喜带着上百名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官校,如潮水般从慈庆宫的月亮门涌了进来!明晃晃的刀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庭院,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为首的几名校尉一眼便看到被众人压在地上的凶徒,脸色大变。
“都让开!”
他们暴喝一声,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几个箭步上前,熟练地用刀鞘格开太监们的手臂,精准地扣住了那汉子的关节要害。
只听“咔吧”几声脆响,那汉子痛呼一声,手臂一软,紧握的枣木棍终于脱手落地。
随即,几名校尉上前,一人死死按住他的头,两人反剪其双臂,另一人用牛筋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又用一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与方才太监们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直到那汉子被彻底制服,像一头死猪般被拖到一旁,麟趾门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才终于“嗡”的一声,松了下来。
此刻庭院内外的哭嚎声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锦衣卫甲胄摩擦的金属声。
小徽媞的哭声还在继续,但已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朱由校扶着廊柱,脸色依旧惨白,刚才那股拼命的劲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只觉得手脚发软。朱由检则快步来到他们跟前,将妹妹护在身后,一双眼睛冷静地扫视着全场,将每个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人群分开,一名身着锦衣卫千户服饰的武官大步走了出来。此人正是负责东华门一带宫禁守卫的指挥朱雄。
他快步走到殿前,目光扫过那几个还在呻吟的太监,又看了看狼藉一片的庭院,最后落在那被捆成粽子的凶犯身上,一张国字脸瞬间没了血色,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天大的祸事!
朱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光天化日之下,东宫禁地,竟被一狂徒持械闯入,还险些伤了皇孙!这罪过,就算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息上头的雷霆之怒!他这个区域守官,责无旁贷,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这里,朱雄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此时,韩本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整理自己被撕破的衣衫和满身的尘土,他快步走到朱雄面前,喘着粗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朱指挥,你总算来了!此獠不知从何处闯入,状若疯魔,持棍行凶,意图伤害几位殿下。幸得五殿下指挥若定,我等合力将其擒下……”
韩本用这话说的极有水平,既点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又不动声色地将首功归于了朱由检,顺带也为自己和一众太监表了功。此事有五皇孙兜底,谅这些人也不敢私自掐头去尾丢卸责任!
他顿了顿,指着地上被按住的凶犯,语气变得严肃而郑重:“我等皆是内侍,按宫中规矩,无权关押人犯。如今,便将此獠正式移交于你。还请朱指挥将其即刻收监,严加看管,听候圣裁!”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完全符合宫廷的安全流程。抓捕可以是临机应变,但后续的处置必须严格按照规矩来。内廷太监负责宫内侍奉,而外廷锦衣卫则负责治安与刑讯。二者权责分明,绝不可逾越。
朱雄此刻已是魂飞魄散,脑子里嗡嗡作响,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韩本用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只知道,这烫手的山芋,他必须接,也只能接。
他强作镇定,对着韩本用拱了拱手,声音干涩地道:“韩公公辛苦,诸位辛苦了!此事,此事本官定会恪尽职守!来人!”
朱雄猛地回头,对着手下厉声喝道:“将此犯重枷锁上,先行押入北镇抚司诏狱!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更不许他伤了自己!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遵命!”
几名校尉立刻上前,拿出更为粗壮的锁链和沉重的木枷,“哗啦啦”一阵响动,便将那汉子手脚都锁死。那汉子还在“呜呜”地挣扎,却被两名校尉一人一边,如拖死狗一般,架着胳膊就往外拖去。
眼看着凶犯被带离,现场那股令人窒息的危机感才算真正散去。
朱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过身,正要向几位小殿下请安问罪,目光却恰好与朱由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对上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冷静、锐利,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审视,完全不像一个五岁孩童该有的眼神。朱雄心中猛地一突,竟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内心那点惊恐和盘算,都被这个孩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连忙低下头,赶紧躬身行礼,声音中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臣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救援来迟,致使元孙和殿下们受惊,罪臣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