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篝火跳跃,驱散着高原夜晚的寒意。何太冲服下疗伤药,得李玄清以紫气相助,气息渐渐平复。班淑娴也在一旁闭目调息,神色疲惫,再无平日的跋扈。一番交谈,李玄清对崐仑派内情,有了大致了解。
原来,崐仑派内部派系斗争由来已久。何太冲虽是掌门,但班淑娴及其师门势力不甘人下,多有掣肘。此番冲突的导火索,是一件关乎崐仑派传承的秘密,与派中禁地“坐忘峰”有关。数年前,崐仑派开山祖师所留的一部剑道秘传《崐仑两仪剑典》被发现有所缺失,而缺失的部分,据说就隐藏在坐忘峰某处。何太冲主张谨慎探查,而班淑娴一系则急功近利,欲强行开启禁地,导致与坐忘峰附近的明教分坛冲突加剧。明教以此为借口,大举进逼崐仑,双方已爆发数次激战。何太冲夫妇正是前往坐忘峰方向查探时,遭门中反对派伏击,班淑娴一系趁机发难,以“盗取剑典、勾结魔教”为名,将他们打成叛逆。若非李玄清恰好路过,二人恐已毙命。
“明教在坐忘峰盘踞,守备森严,似乎……不单是为了与我崐仑派争夺地盘。”何太冲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我怀疑,他们也在图谋坐忘峰下的东西,或许……与我崐仑派查找的剑典残篇有关,甚至……是别的东西。”
李玄清心中一动。坐忘峰……明教重兵把守……这与村民传言吻合。再联想到明教与《九阳真经》的渊源(斗酒僧与王重阳赌斗之事),以及《九阳真经》可能藏于崐仑的传闻,一个猜测浮上心头:莫非,那坐忘峰下,就藏着《九阳真经》?至少,是重要线索?明教在此,莫非也是在搜寻?难怪与崐仑派冲突如此激烈。
“两位今后有何打算?” 李玄清问。
何太冲苦笑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寻一安身之处,设法连络忠于我的旧部,再作计较。只是……崐仑派内,恐怕已是班淑娴一系的天下了。茫茫崐仑,何处可去……”
“我倒有一去处,或许可为二位暂避风雨。” 李玄清道。
“何处?” 班淑娴睁开眼,急切问道。
“朱武连环庄。” 李玄清缓缓道,“据闻朱、武两家,与贵派素有渊源,且远离崐仑派主峰,相对独立。二位可前往投奔,暂作安身。贫道此行,亦欲往朱武连环庄一行,正好同路。”
何太冲与班淑娴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尤豫。朱武连环庄确实与崐仑派有旧,其先祖朱子柳、武三通皆是昔年一灯大师门下,算来与崐仑派有些香火情。但两家久居崐仑,自成一体,未必肯收留他们这对“叛徒”。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总要一试。” 何太冲最终叹道,“只是,恐怕会连累道长。”
“无妨。贫道只是顺路,与二位同行,或可省去些盘问。” 李玄清道。他本就要去朱武连环庄,带上这对夫妇,或许可借他们的名头,减少些麻烦,顺便打听更多关于崐仑山脉的秘辛。
三人略作休整,天明即出发。何太冲夫妇内伤不轻,虽有李玄清相助,但赶路速度依旧不快。李玄清也不着急,沿途采集草药,炼制些简单的疗伤丹药,助他们调理伤势。一路行来,何太冲夫妇对李玄清愈发感激,也愈发敬畏,只觉这年轻道长深不可测,无论武功、医术、见识,都远超同济。
数日后,翻过数座险峻雪峰,眼前出现一处相对平缓的山间谷地。谷中气候稍暖,溪流潺潺,林木葱郁,竟有几分江南景致。山谷深处,一片依山而建的庄院映入眼帘,白墙黛瓦,飞檐斗拱,规模不小,正是朱武连环庄。
“到了。” 何太冲指着庄院,对李玄清道。只是他脸色并不轻松。朱武连环庄自成一派,对崐仑派内部事务向来是敬而远之,此番前来投奔,前途未卜。
三人沿着石阶,来到庄前。朱红大门紧闭,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威武肃穆。门楣上挂着匾额,上书“朱武连环庄”五个大字,笔力遒劲。门口并无守卫,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显然庄内防范森严。
何太冲上前,叩响门环。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眼神锐利的老者探出身来,打量三人,目光尤其在何太冲夫妇血迹斑斑的衣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警剔。
“敢问来者何人?到敝庄有何贵干?”老者语气不冷不热。
“烦请通禀,崐仑派何太冲、班淑娴夫妇,携友人李玄清道长,前来拜会贵庄朱、武二位庄主。” 何太冲拱手道,尽量保持镇定。
老者闻言,眉头一皱,目光在何太冲脸上仔细辨认一番,又看了看旁边的李玄清,这才道:“原来是崐仑派何掌门、班掌门驾到。请稍候,容小人通禀。”说罢,将门关上。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不是方才的老者,而是三位青年男女。为首一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高瘦,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鸷与傲气,身着锦袍,腰悬长剑,正是朱家少主朱长龄之子,卫壁。他身旁跟着一男一女。男子稍年长,身形健硕,浓眉大眼,背负长剑,是武家子弟,名叫武烈。那女子年方二八,一身鹅黄衣衫,容貌娇美,但眉眼间带着些许刁蛮,是卫壁的表妹,朱九真。
“我道是谁,原来是何掌门、班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卫壁拱手,脸上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审视与倨傲。他目光扫过何太冲夫妇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最后落在李玄清身上,见只是个年轻道人,衣着朴素,气息不显,眼中轻视之意更浓。
“卫世侄,武世侄,朱姑娘,久违了。” 何太冲强打精神,还礼道,“此来叼扰,实非得已。不知朱兄、武兄可在庄中?”
“家父与武师伯正在闭关,不便见客。” 卫壁不咸不淡地说道,目光在何太冲身上扫过,“听闻崐仑派内近来似乎有些……不太平?何掌门与班掌门这是……”
“家门不幸,遭奸人暗算,流落至此,欲借贵庄宝地暂避风头,还望通融。” 何太冲忍气吞声道。
“借地暂避?”卫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何掌门说笑了。贵派家务事,我朱武连环庄不便插手。况且,近来庄中事务繁忙,恐无暇招待贵客。二位还是请回吧。”
“卫世侄!” 班淑娴忍不住怒道,“我夫妇二人与贵庄先祖亦是旧识,如今落难至此,你竟如此不近人情?”
“旧识归旧识,规矩是规矩。” 卫壁语气转冷,“如今崐仑派内乱,二位掌门身份敏感,我朱武连环庄不欲卷入是非。还请二位体谅,莫要让我等为难。”
一旁的武烈抱臂而立,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卫壁的态度。朱九真则好奇地打量着李玄清,又看看何太冲夫妇,眼中带着看戏般的兴味。
何太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中气血翻腾。他堂堂崐仑掌门,何曾受过如此冷遇?但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
李玄清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了然。这朱武连环庄,显然是打定主意明哲保身,不欲沾惹崐仑派内乱的麻烦。而且,看卫壁等人的态度,似乎对何太冲夫妇并无多少敬意,甚至隐隐有落井下石之意。
“这位道长,又是何人?与何掌门是何关系?” 卫壁将矛头指向了李玄清,语气轻慢。
“贫道李玄清,与何掌门夫妇途中偶遇,顺路同行。” 李玄清不卑不亢道。
“顺路同行?”卫壁上下打量着他,眼中轻篾更甚,“道长是出家人,当知清净为本,何必卷入这红尘是非?我朱武连环庄不留闲人,道长请自便吧。”
这话已是毫不客气地驱客了。
何太冲气得浑身发抖,班淑娴更是脸色铁青,几乎要拔剑相向。但眼下他们重伤在身,强闯绝无可能。
李玄清神色平静,仿佛没听出卫壁话语中的逐客之意,淡然道:“卫少庄主此言差矣。贫道此来,并非只为借宿,亦非干涉贵派事务。贫道久闻朱武连环庄乃崐仑名门,武学渊深,尤擅剑法奇术,特来拜访,以求印证武学,增长见闻。莫非,这便是贵庄的待客之道?”
他语气平和,但言辞却不客气,直接将对方避而不见、见死不救的行为,与“名门”二字联系在一起,暗含讥讽。
卫壁脸色一沉:“道长此言何意?我朱武连环庄如何待客,自有分寸,不劳道长操心。道长若为访友论武,家父、师伯出关之后,自可通禀。至于今日,庄中不便,还请二位掌门与道长,速速离去!”
“卫壁!你莫要欺人太甚!” 班淑娴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
“怎么?班掌门还想在我朱武连环庄门前动手不成?” 卫壁冷笑一声,手已按上剑柄。他身后的武烈、朱九真,以及庄内闻声而出的数名庄丁,也纷纷上前,手按兵器,虎视眈眈。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李玄清轻轻踏前一步,挡在何太冲夫妇身前,目光平静地看向卫壁:“卫少庄主,当真不肯行个方便?”
“不方便!” 卫壁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狠厉,“再不走,休怪卫某不客气!”
李玄清微微摇头,轻叹一声:“看来,贵庄是铁了心要闭门谢客了。既如此,贫道也不强求。只是,何掌门夫妇重伤在身,急需调养。贫道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容他二人在此调息片刻,待伤势稍稳,再行离去?”
“不行!” 卫壁断然拒绝,“此地已是我朱武连环庄地界,闲杂人等,不得逗留!立刻离开,否则,休怪卫某剑下无情!”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名庄丁已按捺不住,喝道:“少庄主,跟这三人罗嗦什么!看他们这副模样,定是惹了祸事,跑来避祸的!直接赶走便是!”说着,竟伸手朝李玄清推来,想将他推开。
“放肆。”
李玄清眼神一冷,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是袖袍轻轻一拂。
“啊——!”
那庄丁惨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腾云驾雾般倒飞出去,撞在身后数丈远的朱漆大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软软滑落在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全场死寂。
卫壁、武烈、朱九真,以及其馀庄丁,全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玄清。谁也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年轻道士,竟有如此身手!只是轻轻一拂袖,便将一个壮汉击飞数丈!
“你……你竟敢动手!” 卫壁又惊又怒,长剑“呛啷”出鞘,指向李玄清,“好哇!果然是来者不善!给我拿下!”
“且慢!”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喝声,从庄内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袍、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在一名中年儒生和几名庄丁的簇拥下,快步走出庄门。那中年儒生,与武烈有几分相似,正是武家家主,武烈之父,武三通之后武修文。而那紫袍老者,气息沉凝,目光如电,赫然是朱家当代家主,朱长龄!
“爹!大伯!” 卫壁、武烈、朱九真连忙行礼。
朱长龄目光如电,扫过场中,在昏死的庄丁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何太冲夫妇,最后落在李玄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何掌门,班掌门,别来无恙?” 朱长龄对何太冲夫妇略一拱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朱兄……” 何太冲苦笑。
“这位道长,如何称呼?为何伤我庄丁?” 朱长龄看向李玄清,语气转冷。
李玄清尚未答话,卫壁已抢道:“爹!此人定是崐仑派叛徒的同党!强闯山庄,还出手伤人!孩儿正要将他拿下!”
“住口!” 朱长龄瞪了卫壁一眼,卫壁立刻噤声,但眼中犹有不甘。
“贫道李玄清,见过朱庄主,武庄主。” 李玄清不卑不亢,嵇首一礼,“方才之事,贵庄庄丁无礼在先,贫道不过略施薄惩。至于同路之事,贫道已言明,乃是顺路。何掌门夫妇有伤在身,贫道只是请求容他们稍作调息,却被卫少庄主断然拒绝,甚至要拔剑相向。贫道不得已,自保而已。”
“哦?顺路?” 朱长龄目光闪铄,显然不信,“道长仙乡何处?来我崐仑,所为何事?”
“贫道山野之人,云游四方,途经崐仑,仰慕山川之险,欲寻幽探胜,增长见闻。偶遇何掌门夫妇落难,不忍见死不救,故而同行。” 李玄清半真半假道。
“寻幽探胜?” 朱长龄盯着李玄清,似要将他看穿,“道长好雅兴。只是如今崐仑地界,可不太平。道长孤身一人,又卷入崐仑派是非,就不怕惹祸上身?”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贫道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李玄清淡然道。
“好一个但求问心无愧!” 一旁的武修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道长武功高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云游道士。不知师承何处?”
“家师乃山野隐修,名讳不足道也。” 李玄清滴水不漏。
朱长,武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疑虑更重。这年轻道人,来历神秘,武功深不可测,偏偏与崐仑派叛逆同行,所图为何?
“道长既为访友论武而来,又救了何掌门夫妇,我朱武连环庄也非不近人情。” 朱长龄沉吟片刻,缓缓道,“只是,庄中确有要事,不便留客。这样吧,庄外三里,有一处猎户木屋,尚可遮风避雨。道长与何掌门夫妇,可暂居彼处,调养伤势。待何掌门伤势稍愈,还请速速离去,如何?”
这话看似让步,实则仍是驱离,且将三人赶到荒郊野外,安危难料。
何太冲夫妇脸色更加难看,却也知这是对方最大“恩赐”了。
李玄清却摇了摇头:“朱庄主美意,贫道心领。只是何掌门夫妇伤势不轻,需静养调理,野外木屋,恐难周全。贫道此来,确有一事相询,还请朱庄主、武庄主行个方便。”
“何事?” 朱长龄目光一凝。
“贫道听闻,崐仑山脉深处,有一处奇绝之地,名曰‘惊神峰’,不知二位庄主,可知其所在?” 李玄清终于道出此行目的,目光紧紧盯着朱、武二人。
“惊神峰?!” 朱长龄、武修文脸色同时一变,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李玄清。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