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如同结冰的河面下暗藏汹涌。
转眼,陆时晚迎来了她的十八岁。
没有蛋糕,没有庆祝,只有一张来自顶尖学府的物理系保送录取通知书,被她平静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像是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沈承聿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心头百味杂陈。骄傲吗?是的,她如此优秀。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保送意味着她将提前结束高中生活,意味着她离开这个家、离开他视线的时间,大大提前了。
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干巴巴的“恭喜”。
但陆时晚在他出声前,便已转身回了房间,留给他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们依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像是两个隔着厚重玻璃的囚徒,能看见彼此,却触摸不到,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
沈承聿甚至开始怀疑,那场失控的吻,那个她崩溃质问的夜晚,是否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他压抑太久产生的幻觉?否则,她如何能做到如此彻底的无视,仿佛他只是一个提供食宿的、无关紧要的房东?
他开始更频繁地出差,用漫长的工作和遥远的距离来麻痹自己。
仿佛只要不看见她,那份日益膨胀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愧疚和某种他不愿深究的情感,就能暂时得到平息。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
一个初春的夜晚,沈承聿在外地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峰会。
晚宴上,他正与几位业界大佬交谈,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却执着地震动起来。
他本不想理会,但那种不依不饶的震动频率,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他略带歉意地走到一旁,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是周阿姨的号码。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周阿姨知道他在外有重要活动,若非急事,绝不会轻易打扰。
他立刻接起电话。
“先、先生!”周阿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哭腔,“不好了!时晚她……她突然肚子疼得厉害,脸色白得吓人,浑身冒冷汗,站都站不稳了!我、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沈承聿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内炸开。
周围觥筹交错的喧嚣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电话那头周阿姨带着哭腔的、破碎的话语和她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的、陆时晚痛苦的呻吟。
肚子疼?冷汗?救护车?
这几个词汇组合在一起,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哪家医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尖锐,引得附近几人侧目。
“市、市第一医院……”
“我马上回来!”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甚至来不及跟主办方和同伴打声招呼,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便像疯了一样冲出了宴会厅。
司机在楼下待命,看到他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冲出来,吓了一跳。“沈总?”
“机场!最快一班回程的机票!”沈承聿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迫,“立刻!”
一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司机,手指死死攥着手机,关节泛白。
他一遍遍拨打周阿姨的电话,询问情况。
得知陆时晚已经被送进急诊室,初步怀疑是急性阑尾炎,可能需要手术,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急性阑尾炎……手术……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可怕的并发症画面。
她还那么小,那么瘦,怎么承受得住手术?万一……万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筑起的冷漠、疏离、自我欺骗,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只知道,他必须立刻回到她身边。现在,马上!
飞机起飞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他坐在头等舱里,却感觉如同置身蒸笼,焦灼得坐立难安。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陆时晚的样子——她小时候蜷缩在病房角落的无助,她抱着望远镜时眼睛里的光,她被他拒绝后绝望的眼泪,她如今看他时冰冷的眼神……还有,那个被他强行封存、却在此刻清晰无比的、带着血腥味的吻。
如果……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持。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可能。
什么伦理,什么界限,什么狗屁的叔叔侄女……在可能失去她的恐惧面前,统统变得不堪一击,虚伪可笑。
他只要她平安。
只要她好好的。
飞机一落地,他甚至等不及行李,第一个冲下飞机,开机,拨通周阿姨的电话。
“先生!您到了吗?时晚已经确诊是急性阑尾炎,伴有穿孔迹象,情况比较危急,已经推进手术室了!”周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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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
沈承聿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挂断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机场,坐上早已安排好的车,声音嘶哑地对司机吼道:“市一院!快!”
车子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疾驰,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灯。
沈承聿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失控过。
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手术室外时,看到的便是周阿姨红着眼圈、焦急徘徊的身影。
“先生!”周阿姨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
“她呢?!”沈承聿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盯着那扇亮着“手术中”红灯、紧闭的大门。
“还在里面……医生说手术有风险,让签字,我、我联系不上您,只好……”周阿姨哽咽着。
沈承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痛得他弯下了腰,剧烈地喘息着。
风险……签字……
他无法想象,在他缺席的时候,她是如何独自被推入这冰冷的手术室,面对未知的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沈承聿站在手术室外,如同一尊僵硬的石雕,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泄露着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手术室门被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
沈承聿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却放松的神情:“手术很成功,阑尾已经切除,虽然有点穿孔,但清理得比较及时。接下来需要好好休养,防止感染。”
一瞬间,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沈承聿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眼眶发热,几乎落下泪来。
当陆时晚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她还在麻醉昏迷中。
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打着点滴,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沈承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同时刺中,密密麻麻地疼。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冰凉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顿住,最终只是无比轻柔地,为她拂开了额前一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承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守着。
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缺失,一次性补回来。
高墙,在这一夜,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被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痕。
而裂缝之后,是沈承聿再也无法否认、也无法继续逃避的,汹涌澎湃的真实情感。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他为她拂开碎发的那一刻,陆时晚那沉睡的眼睫,几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