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斑驳的暖纹。王玥蜷在堂屋的老藤椅里,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发梢,鼻尖萦绕着厨房飘来的甜香。灶上炖着的银耳莲子羹咕嘟作响,母亲正和奶奶在灶台边低声说着话,木勺碰撞陶罐的轻响混着她们的笑声,像团柔软的棉絮裹住了整个屋子。
玥丫头这次回来清减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心疼,等下多喝两碗乌鸡汤补补。奶奶颤巍巍地应着,干枯的手指正仔细挑拣着篮里的红枣:我还蒸了她爱吃的桂花糕,下午让她带着当点心。
王玥把脸埋进蓬松的棉袄领子里,唇角忍不住上扬。自从她励志要修炼术法开始,她早已习惯了晨露未曦时的扎马,习惯了术法瓶颈时的焦躁,却几乎忘了这样安稳的午后是什么滋味。经脉里那些因修炼过度而隐隐作痛的节点,此刻竟也温顺下来,像被温水浸泡过般舒展开来。
母亲端来一小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瓷勺刮过碗沿发出轻响:快趁热喝,加了红糖的。王玥小口啜饮着,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恍惚间想起上次突破术法时,自己也是这样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疗伤丹药,只是那时舌尖尝到的,尽是苦涩的药味。
奶奶再给你剥个橙子,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熟悉的暖意。王玥抬起头,看见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正细心地撕着橘络,金黄的橘瓣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她忽然觉得,比起那些威力无穷的术法,此刻掌心这瓣甜橘,或许更能让她感到踏实。窗外的麻雀落在梅枝上啾啾叫着,檐角的冰凌正一滴一滴地融化,在青石板上积起小小的水洼,映着天空的蓝。
毕竟舒服的日子是短暂的,王玥说自己要进青莽山脉道场了。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小翠颤巍巍地将最后一把晒干的艾草塞进孙女王玥的行囊。露水打湿了她的蓝布头巾,也模糊了眼角。王玥额间那枚淡青色的宗门印记,是八年前她亲手送走时才有的。如今印记深了些,孩子的眉眼也褪去了稚气,可在她眼里,依旧是那个会追着蝴蝶跑的小囡囡。
“奶奶,您回去吧。”王玥声音清冽,像山涧泉水。她身后的行囊鼓鼓囊囊,装着小翠连夜缝制的棉坎肩,还有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明知宗门有制式靴履,老人还是坚持要她带上,“山里面冷”。
小翠没应声,只是伸手替孙女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那冰凉的法衣料子,悔意便如藤蔓般缠上心头。当年若她死死拦着,玥儿是不是就不会去那劳什子术法宗门?不会有这身拒人千里的修为,更不会象如今这样,回来几日便要奔赴凶险的青莽道场。
“把这个带上。”小翠从袖中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温润的玉佩,“当年你没有带走的,我一直给你收着。”话未说完便被王玥轻轻按住手背。
“奶奶,宗门有规矩。”王玥垂眸看着老人枯瘦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为她梳辫子、擦眼泪,此刻却在微微颤斗。她知道奶奶想说什么。
“规矩是人定的!”小翠猛地提高声音,又怕惊着孩子似的软下来,“带着,就当奶奶求你。”
王玥终是接过玉佩,贴身藏好。晨光穿透薄雾,照亮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决绝。小翠看着孙女化作一道青芒掠出院墙,手里还攥着那方空了的红布。檐角铜铃在晨风里轻轻摇晃,一声声,都象是在替她喊着那个名字。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捞到一把带着露水的风,指节攥得发白。
王烈云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玄色道袍边角绣着暗纹松针,银丝已悄悄爬上鬓角,唯独那双眼睛,依旧像山巅寒潭,清亮得能照见人心。他抬手虚扶,声音比当年沉了些:“不必多礼,你既已入了山门,便是归家了。”
王玥膝盖刚要触地,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托起,鼻尖忽然涌上熟悉的松香,眼框微热——自她十三岁离山历练,已有七年未见师父。青莽山的雾气比记忆中更浓,漫过脚踝时带着湿冷的草木气,远处传来隐约的兽鸣,却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王玥和曾经的师父聊了不少自己云游时的趣事。王烈云眼里面全是宠溺。
王烈云望着那道衣袂飘飘的身影,浑浊的老眼泛起水光。方才王玥衣袖轻挥便引动天地灵气,那等举重若轻的境界,是他苦修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可此刻他胸腔里涌动的不是失落,而是比山涧清泉还甘甜的喜悦。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早已磨得光滑的桃木令牌,那是当年王玥拜师时,他亲手雕刻的信物。如今小丫头的术法已能惊动四方仙门,自己这个启蒙师父却还在外门徘徊,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但王烈云不在乎,他就象个守着糖罐的孩童,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徒弟的好。记得当年这丫头连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急得直掉金豆子,如今却成了这般光彩夺目的模样。他望着天边被术法馀波染成绚烂晚霞的云彩,忽然咧开嘴笑了,眼角皱纹里都挤满了笑意。这辈子收了这么个徒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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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莽山脉内核局域,雾气氤氲,古木参天。王玥拨开垂落的藤蔓,刚踏入这片灵气浓郁的地带,便见前方空地上,爷爷皇浦云正与几位宗门长老围坐在千年古松下。
他们面色凝重,似在商议要事,周身灵力波动隐现,将周遭弥漫的瘴气隔绝开来。皇浦云身着玄色宗主长袍,眉头微蹙,手指轻拈胡须;左侧的执法长老手持拂尘,目光如炬;右侧的丹堂长老则低头沉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丹炉。王玥见状,放轻了脚步,敛声屏气地立在一株巨大的蕨类植物后,不敢惊扰。林间只有山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妖兽低吼,气氛显得格外肃穆。她知道,爷爷与长老们定是在商讨关乎宗门存亡的大事,遂静静等侯,眸光清澈,映着林间斑驳的光影。
清晨的议事堂檀香袅袅,皇浦云端坐主位,玄色长袍上暗纹随动作轻漾。他手指轻叩案几,沉声道:此番回钧州,需带五百弟子同行。
两侧长老闻言皆敛了神色。左侧白发长老抚须道:各峰弟子术法境界参差,可要限定层数?
术法四层以上。皇浦云抬眼看向诸位长老,目光扫过众人,钧州局势复杂,非此境界难以应对。
右首青衣长老点头应下:标下这就传讯各峰,三日内定将名册呈上。他身旁的灰袍长老却眉头微蹙:赤阳峰今年新晋弟子虽多,四层以上怕也凑不齐三十人。
无妨。皇浦云指尖凝出一缕淡金灵力,在空气中划出半道弧线,各峰按实上报即可,无需勉强。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他们备好行囊,五日后卯时山门前集合。
平地静了片刻,檀香在晨光中凝成细缕。诸位长老起身告退时,皇浦云忽然开口:叮嘱弟子们,此行非是历练游乐。窗外山风掠过树梢,将他后半句话语卷得若有似无:钧州刀光可比山门内冷得多。
夜色如墨,烛火摇曳。七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围坐于乌木圆桌旁,目光齐齐落在主位的玄衣男子身上。紫檀香在青铜炉中袅袅升腾,将他们脸上的沟壑熏染得愈发深邃。
宗主,左侧最年长的青阳长老率先开口,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如今包括钧州几州之地,特别是佰州,金州皆奉您为马首是瞻,这千里里江山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您当真无意开朝立代?
皇浦云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杯中碧螺春漾起细碎涟漪。他抬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玄色广袖滑落,露出腕间一道陈年剑疤。殿内静得只馀烛花劈啪,七位长老摒息等待,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半个世纪的期盼。
开朝立代?他轻声重复,语调里听不出情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杯沿在掌心烙出红痕,去年深秋我南下巡查,在淮水畔见着个抱着半截麦秆的孩童,冻得嘴唇发紫还在喊饿。长老们可知,那孩子爹娘是怎么死的?
无人应答。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不是死于战乱铁蹄,也不是死于洪水滔夭,皇浦云猛地将茶杯顿在案上,青瓷碎裂声刺破沉寂,是死于官兵抢掠!死于苛捐杂税!死于那高居庙堂之人的视而不见!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落案上的《流民图》,画卷展开,无数枯槁的面容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我若称帝,不过是换个姓氏的朝廷。他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旌旗所向之处,哪次没有白骨露于野?我要的从不是龙椅玉玺——他指向窗外连绵的夜空,那里正有流星曳过,是让治下的孩子能吃饱饭,是让北塞的戍卒能归乡,是让这乱世不再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七位长老垂首默然,烛火映着他们颤斗的银须。皇浦云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中,指腹轻轻抚过《流民图》上孩童的脸,声音重归低沉:奈何朝廷无用啊。
殿外忽起狂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骤然明灭间,照见他眼底翻涌的血色与泪光。
日光斜斜落在鎏金梁柱上,映得皇浦云玄色道袍泛着微光。他立于殿中,面前七位长老皆须发皆白,垂首听训时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各峰弟子修炼不可懈迨。皇浦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如冰珠落玉盘,需固守本心,精进修为,更要护持道场,莫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他目光扫过殿内,将长老们鬓边新增的霜白尽收眼底,喉间微涩,诸位与我相识皆逾半百,云此去前路未卜,唯愿归来时,仍见青莽山巅云海浩渺,弟子们剑心通明。
大长老拄着虬龙拐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杖首,沉声道:宗主放心,我等定当竭尽所能,护得道场无虞。其馀六位长老亦齐声应和,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金石之音。
皇浦云深深一揖,玄色衣袂垂落如墨,如此,云便放心了。他直起身时,日光恰好掠过他眼角细纹,那里藏着半生风雨,此刻却只馀释然。转身之际,腰间玉佩轻响,似在与这满堂檀香作别。殿外山风穿廊而过,卷起他衣袍一角,终是消失在殿外长廊尽头。七位长老静立原地,直到那抹玄色彻底不见,才缓缓直起微驼的脊背,鎏金梁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冰凉的金砖上,如一幅沉默的群峰图。
晨雾尚未散尽,青莽道场的山门外已肃立着数百名玄衣弟子。佩剑悬腰,行囊压肩,霜白的晨光落在他们紧抿的唇在线,映出一片冷冽的决绝。皇甫云立于石阶最高处,玄色道袍被山风掀起边角,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青铜令牌,目光扫过面前垂首待命的弟子,最终落在山门内侧那抹纤弱的身影上。
七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列于道旁,枯瘦的手指拈着念珠,晨露沾湿了他们的云纹道冠。大长老颤巍巍上前,将一枚暖玉符塞进皇甫云掌心:“此去钧州,宗主万事小心。”话音未落,队伍末尾忽然传来布料窸窣声——王玥提着绣着云纹的裙摆奔来,玄青道裙上还沾着几星未干的泥点。
“爷爷,我要跟着你们去钧州!”
“玥儿,你就留守道场吧!青阳大长老那里需要人手。”皇浦云可不想让孙女跟着自己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