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浦云望着洞内惊慌失措的孙女,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仍维持着防御姿态:连爷爷的灵气都认不出了?你这闭关闭得连警剔心都丢了。袖间金光散去,他缓步走入洞内,见石桌上散落着几粒凝结的丹药残渣,眉头微蹙,心火太盛,强行冲击只会伤及经脉。
王玥脸颊绯红,又羞又窘,忙上前扶住爷爷的手臂:孙儿知错了,方才只觉有人靠近,情急之下话未说完,便被皇浦云轻轻拍了拍手背。
罢了,皇浦云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色,从怀中取出个温玉瓶递去,先定定神,仔细调理几日。你这急性子,倒是随了你父亲。洞外山风穿堂而过,卷起王玥鬓边一缕青丝,她望着爷爷眼角的一丝皱纹,方才那股剑拔弩张的戾气,早已化作满心的孺慕与歉咎。
洞壁上镶崁的夜明珠散发着幽蓝光晕,将石床上蜷缩的身影映得愈发单薄。皇浦云枯瘦的手掌贴在孙女后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淡青色灵气顺着他掌心注入,在孙玥体内结成细密光网。
这是他守在洞中的第五夜。石桌上的干粮早已发硬,铜壶里的泉水也只剩底,可他始终未曾挪动半步。花白长眉下,那双曾看透三界虚妄的眼睛此刻只映着床榻上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兽皮褥子上洇出深色痕迹。
玥儿再撑片刻。老人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沫,另一只手掐出清心诀,指尖灵光簌簌落在孙玥眉心。他能清淅感知到那紊乱如麻的经脉正在灵气滋养下缓缓归位,就象六年前那个雪夜,年幼的孙女攥着他衣角说要去闭关时,眼中同样闪铄着倔强的光。
石缝里漏进的风带着山涧寒气,皇浦云将自己的外袍又往孙女身上拢了拢。袖中露出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泛着青紫——那是这几日强行催谷灵力留下的痕迹。当孙玥喉间溢出一声轻哼时,他浑浊眼里倏地泛起水光,连忙俯身去擦她额角的汗,却在触到那滚烫皮肤时指尖一颤。
夜明珠的光晕忽然明灭了一下,孙玥睫毛微颤,终于缓缓睁开眼。洞外传来晨鸟的啼鸣,皇浦云望着孙女眼中重燃的星火,干裂的嘴唇牵起一丝笑意,随即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石榻边。
王玥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轻盈舒畅,体内原本滞涩的经脉此刻如被春雨滋润过的溪流般奔涌。她试着抬了抬手臂,骨骼轻响,再无半分滞涩之感。十日的静心调理,不仅让她恢复了体力,更打通了多年未曾通畅的经脉,一股久违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间游走。
皇浦云一直守在一旁,见她眼中重焕神采,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他伸手探了探王玥的脉搏,感受到那平稳有力的跳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唇边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好孩子,总算熬过来了。
王玥起身下了石床,脚步轻快了许多。她走到洞口,望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深吸一口气。皇浦云跟在她身后,看着孙女挺拔的背影,眼中满是慈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外面正是晨曦微露之时。初升的朝阳洒下柔和的金光,林间薄雾尚未散尽,带着草木的清香。王玥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阳光落在脸上,暖意融融。她伸展双臂,只觉经脉中真气流转自如,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皇浦云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沐浴在晨光中的模样,轻声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王玥点点头,回头望向爷爷,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经历这场磨难,她不仅恢复了健康,更意外打通了经脉,未来的路,似乎变得更加宽广了。
洞口的藤蔓被晨风掀起,漏进一片清亮天光。皇浦云眯眼适应了片刻,转头看向身侧的孙女。六年光阴似把钝刀,将记忆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裁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粗布裙洗得发白,却衬得脖颈愈发纤长,发间别着根木簪,几缕碎发被山风吹到腮边,她抬手抿发时,露出的手腕细得象春柳新枝。
爷爷。王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浅影。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叽叽喳喳的雀鸣,倒象山涧里浸过水的卵石,温润里带着点脆生生的韧劲。
皇浦云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将歪斜的木簪插正。指腹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她,也是这样替她别花胜,那时她还踮着脚要摘院角的石榴花。如今石榴树该又结满红灯笼了吧?儿媳沉兰定会把最大的那颗留给她。
走,回家。他扯了扯粗布袍角,将干粮袋甩到肩上。晨光漫过他眼角的皱纹,把两个字泡得温热,你奶奶看见你别提会多开心,肯定蒸你爱吃的桂花糕。
王玥猛地抬头,眼里漫起水雾,却笑着点头,伸手挽住他的骼膊。山风掠过松林,卷起松针的清香,远处隐约传来溪流声,象是谁在耳边轻轻哼着故乡的调子。
小翠正坐在灶台边择菜,暮色漫进窗棂时,皇浦云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梳着齐眉刘海,手里攥着个花布包跟在皇浦云身后。小翠以为准是丈夫新收的弟子,她想,洛神谷派总不缺求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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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我立马给你做吃的。”小翠还是这个温柔的口气,完全没有在意皇浦云身后的王玥。
那孩子忽然从皇浦云身后钻出来,脆生生喊了声:奶奶!
小翠手里的扁豆掉在地上。她眯起眼打量那孩子,眉心间的朱砂痣和记忆里的小模样渐渐重合。玥儿?她声音发颤,伸手去摸孩子的脸。王玥的眼框瞬间红了,扑进她怀里蹭着:奶奶,我是玥儿啊!六年未见的孙女,竟长这么高了。小翠搂着孩子单薄的肩膀,灶膛里的火光映得她眼角的泪珠子闪闪发亮,落在蓝布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小翠的骼膊就已经象铁箍般圈住了王玥的腰。她埋在孙女颈窝的脸剧烈地颤斗,浑浊的眼泪瞬间濡湿了王玥肩头的布料,带着六年积攒的咸涩滚进衣料的纹路里。你可算回来了她的声音象被水泡过的棉线,抽抽噎噎地断成一截截,手却把王玥往怀里又按了按,仿佛要将这个高挑了许多的身影揉进自己枯瘦的骨血里。
王玥被勒得闷哼一声,后背先僵了僵,随即缓缓抬起手,掌心贴着奶奶嶙峋的脊背轻轻摩挲。奶奶,我回来了。她的声音也带了点颤,尾音被小翠的哭声吞得模糊。
灶房里的柴火劈啪响,王玥盘腿坐在土灶前的小板凳上,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她玄色道袍还沾着星点尘土,说起沐雪雪顶的极光能映亮半个天空,天山十万大山的瘴气如何化作毒蛇型状,眼睛亮得象淬了火的星辰。
奶奶您不知道,我这次闭关六年,总算摸到就层的门坎,引气入体时连打坐的青石都裂开细纹
小翠奶奶没接话,只顾着往陶罐里添姜片。她把面杖往案板上一拍,白花花的面粉腾起细雾:说这些做什么,伸手捏了捏孙女手腕,指节硌得她心疼,出去七年,回来倒象阵风就能吹跑,柴火都比你沉。
王玥嘿嘿笑,正要辩解自己修炼耗损真元本该清减,却被奶奶用围裙角擦了擦嘴角:瘴气厉害,还是天山的风雪冷?见孙女点头,她又摸了摸王玥颧骨,那里比去年又尖了些,饭可曾按时吃?
有时在山里追猛兽
追猛兽能当饭吃?小翠把刚和好的面团往桌上一摔,面团弹了弹,我看你是把脑子也炼糊涂了,八层后期顶个屁用,山珍海味当不得一碗热汤面。她转身揭开蒸笼,白雾裹着馒头香涌出来,今晚炖了你最爱喝的鸡汤,先吃三个馒头垫垫,明早我再给你卧俩糖心蛋。
王玥看着奶奶鬓角新增的银丝,忽然觉得那些惊心动魄的云游经历都轻飘飘的。她伸手去接奶奶递来的馒头,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盘,鼻尖一酸:奶奶,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回来就好,小翠奶奶把馒头往她手里塞得更紧,以后再敢瘦成这样,我就把你丹炉砸了,看你还怎么闭关。说着又觉得心疼,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快吃,看这馒头香不。”
沉兰扶着门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灶间昏黄的油灯把女孩的影子投在土墙上,蓬松的发顶沾着点麦麸,像只刚从面袋里钻出来的小刺猬。她张了张嘴,喉咙里象堵着团滚烫的棉絮,那句你是谁家的娃卡在齿间,被女孩又一声软糯的泡得发涨。
王玥啃馒头的动作停了,沾着面屑的小手悬在半空。她记得走时自己才比灶台高一点,如今新纳的布鞋都顶到娘当年的门坎了。
玥儿我的玥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秋风里的残叶。王玥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乖乖地把脸埋进娘潮湿的肩头,闻到一股皂角混着尘土的味道,和梦里的一模一样。灶膛里的柴火劈啪响了一声,映得母女俩交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沉兰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烛火摇曳中,只见她月白道袍洗得发白,发间别着截断裂的木簪——那是她十三岁离家时,自己亲手为她簪上的。七年光阴,竟将昔日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磨成了这般模样,清瘦的肩上仿佛还沾着边关的风沙。
母亲。女儿轻声唤道,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指尖触到沉兰脸颊时,她才惊觉这双手竟生了层薄茧,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
沉兰猛地攥住女儿的手,指腹摩挲着那处疤痕,喉头哽咽:傻孩子,当年若知修行这般苦
不苦的。女儿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途中结识了许多朋友,也见了许多风景。您看,这是天山上的雪莲籽,给您安神。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里面盛着几粒晶莹的种子。
沉兰再也忍不住,将女儿揽入怀中,泪水浸湿了她肩头的道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窗外月华如水,映着屋内相拥的母女,七年的牵挂与思念,终究化作了此刻无声的泪。
夕阳把皇浦云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屋里传来小翠和沉兰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像碎珠子似的滚到他耳朵里。玥玥再吃一口,奶奶喂你。那是小翠的声音,带着他许久未曾听过的温柔。母亲她都快二十了。沉兰接过话头,随后是咯咯的笑声,清脆得象风铃。
皇浦云抬起头,望向那扇虚掩的木门。门里暖烘烘的,灯影里映着两个忙碌的身影,她们的世界被王玥填满了。他想起小翠端来的粥,放在他手边就匆匆进了里屋,连问一句烫不烫都忘了。
风卷着落叶飘过他的脚边,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身上的蓝布褂子有些单薄,可他不想起身回屋。屋里的热闹是她们的,他象个局外人。笑着听屋里面聊天。
王玥的诉说,尖锐的像针一样扎进皇浦云的心里。他知道这些年王玥修炼的不容易,自己也没有帮上她什么忙。
暮色渐浓,屋里的灯更亮了。皇浦云的影子慢慢淡去,最后和院子里的黑暗融在了一起。他就这样坐着,听着屋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下王玥均匀的呼吸声。而他,像院子里那尊沉默的石磨,在寂静中守着一个无人问津的黄昏。石桌上的茶盏早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