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鹅毛大雪,扑打着紫宸殿的朱红窗棂,殿内却暖得像一炉烧旺的炭火,鎏金鹤纹香炉里燃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青烟袅袅,缠上梁上悬着的盘龙藻井。御座之下,文武百官分作两列,青黑色的官袍下摆拖在金砖地面上,像一片沉沉的乌云,压得整座大殿都透着几分凝滞。
“启禀陛下,北狄使者已于辰时抵达城外,递上国书,言愿与我大晏永结盟好,永世不复刀兵。”礼部尚书周显捧着一卷明黄的国书,声音在殿内悠悠回荡,却没半分喜悦的意味,“只是……北狄提出,需得陛下遣一位宗室公主,远嫁北狄大汗为妃。”
话音落地,紫宸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先低低地“嗡”了一声,紧接着,议论声便像涨潮的海水般,一层一层漫了上来。
“北狄狼子野心,前番才在边境劫掠我粮草,屠戮我边民,如今怎会突然提出和亲?怕不是缓兵之计!”兵部侍郎是个急性子,拍着朝笏便出列奏道,一张脸涨得通红,“臣以为,此乃北狄的奸计,万万不可应允!”
他话音刚落,户部尚书便皱着眉摇了摇头:“李侍郎此言差矣。北狄铁骑骁勇,我大晏与北狄交战已逾半载,粮草消耗巨大,户部府库如今已是捉襟见肘。若能和亲换得数年太平,休养生息,再图后计,岂非上策?”
“休养生息?”吏部尚书冷笑一声,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北狄大汗年近五旬,暴虐成性,宗室公主远嫁他乡,岂不是羊入虎口?再者,北狄地处蛮荒,气候酷寒,公主金枝玉叶,如何能受那般苦楚?”
“那依吏部尚书之见,是要与北狄死战到底吗?”户部尚书不甘示弱地反问,“战事迁延日久,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这苦楚,又该由谁来承受?”
两派官员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吵得紫宸殿内乌烟瘴气。御座上的萧彻始终垂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蟠龙浮雕,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凝着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冷光。
他身旁的内侍省总管福安,捧着拂尘垂手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跟在萧彻身边二十余年,最是清楚这位陛下的心思——陛下心里,早就装着一个人,容不下旁人半分,更何况是和亲这种荒唐事。
“陛下,”一直沉默的丞相终于出列,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声音沉稳如钟,“和亲一事,事关国本,不可不察。北狄此番遣使,看似求和,实则是试探我大晏的虚实。若是应允,便是示弱于天下;若是不应,又恐战火再起。依老臣之见,不如暂作拖延,遣使回访北狄,探探大汗的真实意图,再做定夺。”
丞相的话,算是给这场争论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文武百官纷纷点头,觉得这确实是两全之策。
萧彻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丞相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北狄使者暂安置于会同馆,好生招待,朕三日后再议此事。”
“臣等遵旨。”百官齐声应和,纷纷躬身退下。
待众人都走尽了,紫宸殿内只剩下萧彻和福安两人。萧彻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窗。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打得他脸颊生疼,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望着窗外茫茫的白雪,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砚的身影。沈砚此刻正在边境的雁门关,穿着一身玄色的铠甲,握着那柄陪了他多年的长枪,站在城楼上,目光如炬地望着关外的方向。
若是和亲的消息传到雁门关,沈砚会怎么想?
萧彻的指尖微微收紧,眼底的冷意更浓了几分。
和亲?
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萧彻的天下,要靠自己的刀枪去守,要靠沈砚的谋略去定,岂能用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去换那镜花水月般的和平?
更何况,他早已在心底立誓,这一生,唯有沈砚一人,能与他并肩而立,共看这万里江山。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萧彻转身,眸光锐利如鹰隼:“福安,传朕旨意,密令雁门关守将沈砚,加强边境戒备,严防北狄突袭。”
福安连忙躬身应下:“奴才遵旨。”
他抬眼看向萧彻,只见陛下望着窗外飞雪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福安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与沈将军,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这场和亲的提议,终究不过是一场掀不起大浪的风波罢了。
因为,这天下,从来都不是靠和亲就能安稳的。
而萧彻的心里,也从来都容不下第二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