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晨光本应带着几分肃穆祥和，此刻却被殿内翻腾的戾气搅得支离破碎。
沈砚跪在金砖之上，玄色官袍被冷汗浸得发暗，贴在背脊上泛着凉意。方才御史大夫周显猛地叩首，声如惊雷般划破殿内寂静：“陛下！臣有确凿证据，户部侍郎沈砚，实为女子之身！”
这话如同巨石投入平静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文武百官哗然一片，原本整齐排列的队伍微微骚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目光如同利刃般齐刷刷射向殿中那个始终挺直脊背的身影。
萧彻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钩，眸色深沉如渊。他早已知晓沈砚的女儿身，从江南水患时她意外落水被救，那抹惊鸿一瞥的女儿情态便烙印在他心底。这些年，他看着她以男子身份入仕，凭借过人智谋在户部崭露头角，从七品主事一路升至侍郎，整饬漕运、改革税制，桩桩件件皆是利国利民的实绩。可他从未想过，这层身份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周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吏部尚书李嵩上前一步，面色凝重，“沈侍郎任职三年，政绩斐然，怎会是女子？你莫不是受人指使，恶意中伤？”
周显早已备好后手，闻言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卷宗，高高举起：“臣所言句句属实，绝非诬告！此乃沈砚早年在江南求学时的户籍记录，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女’字！还有她昔日同窗的证词，以及她去年救治瘟疫时，为女眷诊病暴露的女儿家习惯，桩桩件件，皆可佐证！”
内侍将卷宗呈给萧彻，周显仍在慷慨陈词：“陛下，沈砚以女子之身欺瞒圣听，混入朝堂，此乃欺君之罪！我朝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为官之例，她此举不仅违背祖制，更置陛下威严于不顾！若不严惩，日后效仿者众，朝堂纲纪何在？”
随着卷宗在大臣间传阅，质疑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义愤填膺。
“欺君之罪，当诛！”
“违背祖制，不可容忍！”
“请陛下严惩沈砚，以正朝纲！”
此起彼伏的声浪在大殿内回荡，压得人喘不过气。沈砚依旧跪在那里，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她知道，身份暴露的这一刻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般迅猛，这般决绝。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鄙夷、愤怒，甚至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唯有李嵩等少数几位与她共事过的大臣，眼神中带着几分犹豫和不忍。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群臣，望向龙椅上的萧彻。那双眼眸中情绪复杂，有震惊，有凝重，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波澜。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周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臣确为女子，隐瞒身份入仕，罪该万死。”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众臣的怒火。兵部尚书张强性情刚烈，当即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陛下！沈砚已然认罪，此等欺君罔上之徒，绝不可姑息！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打入天牢，交由三法司审讯，明正典刑！”
“臣附议！”
“臣附议！”
半数以上的大臣纷纷附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将太和殿的屋顶掀翻。萧彻的脸色愈发阴沉，手指紧紧攥着玉带钩，指节泛白。他看着下方那个纤瘦却挺拔的身影，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江南水患时，她身着蓑衣，在泥泞中指挥赈灾，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神采奕奕；税制改革遭遇阻力时，她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言辞犀利却句句切中要害；深夜宫宴后，她独自站在廊下看雪，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她是女子，可她的才干、她的担当，远超朝中许多须眉男子。若因祖制而杀了她，不仅是朝廷的损失，更是他的遗憾。可众怒难犯，祖制如山，他若强行保下她，恐怕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陛下，”周显看出萧彻的犹豫，再次进言，“沈砚虽有微功，但功不抵过。欺君之罪乃是十恶不赦，若陛下今日徇私，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萧彻沉默不语，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沈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此刻正握在萧彻手中。她不奢望他能违背祖制和众议保全自己，只愿他能念在自己这些年的功绩，给她一个体面的了断。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京郊大营的士兵听闻沈侍郎之事，纷纷请愿，说沈侍郎当年在北疆筹措粮草，救过他们数千弟兄的性命，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这话再次让大殿陷入混乱。众臣面面相觑，没想到沈砚竟在军中也有如此威望。周显脸色一变，立刻反驳：“陛下！此乃沈砚结党营私之兆！一个女子，竟能让军中将士为其请愿，其心可诛！”
“周大人此言差矣！”李嵩立刻反驳，“沈侍郎在北疆筹措粮草，日夜操劳，为前线将士解决了后顾之忧，将士们感念其恩，人之常情！怎能污为结党营私？”
双方立刻争执起来，太和殿内吵作一团。萧彻看着眼前的乱象，心中渐渐有了决断。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沉声道：“够了！”
威严的声音瞬间压制住所有的议论，大殿内鸦雀无声。萧彻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沈砚身上，语气凝重：“沈砚欺君之罪属实，然其功绩亦不可磨灭。此事事关重大，朕需三思。即日起，沈砚停职反省，暂居府中，不得外出。众卿暂且退下，容后再议！”
说罢，不等众臣反应，萧彻便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错愕的大臣和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砚。晨光透过殿门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