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瑾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殿内残留的威压却未散去。沈砚刚将被踩得褶皱的《资治通鉴》拾起,指尖抚过书页上的尘痕,心头还未平复,便闻殿外传来一阵清越的笑声,如春风拂过冰面,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的滞涩。
“太子皇兄向来性急,方才许是心绪不顺,倒让你受委屈了。”话音未落,一道身着月白锦袍的身影已缓步踏入殿内。来人眉目疏朗,眸若清泉,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周身萦绕着一股书卷气,与太子的骄纵倨傲截然不同,正是七皇子萧煜。
萧煜身后跟着两名内侍,皆低眉顺眼,不敢喧哗。他目光扫过案几旁散落的书页残痕,又落在沈砚微湿的额角,心中已然明了大半,缓步走近道:“方才听闻御书房内动静不小,想来是皇兄又在发脾气了。你新来不久,怕是不知他的性子,不必放在心上。”
沈砚连忙俯身行礼,声音依旧保持着太监特有的谦卑:“奴才沈砚,见过七殿下。殿下体恤,奴才感激不尽,只是奴才资历浅薄,未能伺候好太子殿下,心中惶恐。”
“惶恐便不必了。”萧煜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他手中尚未整理好的书卷上,“皇兄素来如此,顺他意便罢,不必太过较真。这《资治通鉴》乃陛下常读之物,你且好生整理,莫要弄坏了。”
说罢,他转头对身后内侍吩咐道:“取一方干净的锦帕来。”内侍连忙应诺,快步取来锦帕递上。萧煜接过,亲自递到沈砚面前:“擦擦手吧,书页上的尘土沾在手上,仔细磨坏了皮肤。”
这一举动让沈砚心头微震,深宫之中,皇子与宫人尊卑有别,七皇子竟如此体恤下人,实属罕见。他连忙接过锦帕,低声道谢:“奴才不敢劳烦殿下,折煞奴才了。”
“无妨。”萧煜摆摆手,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似是察觉到他气质不凡,问道,“你入御书房多久了?以前在何处当差?”
“回殿下,奴才上月入宫,原在掖庭局打杂,承蒙李总管不弃,半月前调入御书房侍奉。”沈砚如实作答,语气依旧恭敬,却悄悄抬眸打量了萧煜一眼,只见他眼神澄澈,并无半分轻视之意,反而带着几分好奇。
“掖庭局调入御书房?”萧煜挑眉,“李总管眼光向来挑剔,能被他选中入御书房,想必你有过人之处。方才皇兄让你讲解《盐铁论》,我在殿外听了几句,你所言条理清晰,见识不俗,绝非寻常宫奴能及。”
沈砚心中一惊,没想到方才的对话竟被他听去了,连忙垂首道:“殿下谬赞,奴才只是幼时曾在私塾读过几年书,略懂皮毛而已,不敢称有见识。”
“读过几年书便能有这般见解,已是难得。”萧煜语气诚恳,“御书房虽清苦,却能日日接触典籍奏疏,若是有心,倒能学到不少东西。你年纪轻轻,又有学识,往后好生做事,定能有出头之日。”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皇兄刁难你,无非是见你面生,想给你一个下马威。你今日应对从容,不卑不亢,已是难得。往后在御书房当差,既要谨守规矩,也要学会变通,莫要一味忍让,也莫要锋芒太露。”
这番话字字恳切,既有提点,又有告诫,让沈砚心中暖意渐生。他深知七皇子这番话并非随口说说,而是真心为他着想,连忙再次俯身:“奴才谨记殿下教诲,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殿下厚望。”
萧煜点点头,脸上笑容更甚:“如此便好。陛下近日忙于处理江南水患之事,御书房事务繁杂,你需多加用心,莫要出错。若是遇到难处,不妨寻机会告知于我,只要不违宫规,我自会帮你。”
“奴才多谢殿下厚爱,不敢劳烦殿下。”沈砚心中感激,却也明白深宫之中,不宜与皇子走得太近,以免惹祸上身,只能委婉拒绝。
萧煜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并未强求,只是笑道:“无妨,你且安心做事便是。我今日入宫,本是为了向陛下禀报江南学子请愿之事,恰好路过御书房,便进来看看。既然你无碍,我便先去见陛下了。”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去,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沈砚道:“沈砚,记住,深宫之中,保全自身最为重要,切勿卷入不必要的纷争。若有一日真需相助,只管开口,我七皇子府的门,对你随时敞开。”
话音落下,萧煜便带着内侍离开了御书房,留下沈砚立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方锦帕,心中思绪万千。七皇子的温和体恤,与太子的骄纵跋扈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在这冰冷的深宫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锦帕,质地柔软,绣着细密的云纹,显然是上等之物。再想起萧煜方才的话语,既有欣赏,又有提点,还有隐晦的相助之意,沈砚心中暗自思忖:这位七皇子,看似温润无害,实则心思通透,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他或许会成为自己日后行事的一个变数,亦或是一个可以借力之人。
整理好书卷,沈砚将锦帕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衣襟内侧。他知道,今日与七皇子的相识,绝非偶然,往后的路,或许会因为这位皇子的存在,变得更加复杂,却也可能多了一线生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继续投入到御书房的事务中,只是眼底深处,多了几分对未来的考量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