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诗淇把最后几棵青菜递出去,铜板落进布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收好摊子,三个孩子围上来,眼睛亮得像刚点着的油灯。
“娘,咱们真要买新衣?”司徒峰峻蹦到她跟前,竹筐还在手里拎着,说话时肩膀一耸一耸。
“钱都赚到了,不花留着长蘑菇?”她拍了下他的脑袋,“走,挑布去。”
司徒夕颜抱着布老虎,小手攥紧她的衣角:“娘亲,我要粉的。”
“你年年要粉的。”傅诗淇低头看她,“去年是粉的,前年也是。”
“可我喜欢粉的。”她仰着脸,眼睛眨也不眨。
傅诗淇没再说话,嘴角动了动。
司徒南阳走在最后,脚步比平时快半步。他看着前面两个弟妹叽叽喳喳,自己没开口,只是把手里的空筐抱得更紧了些。
集市还没散,人来人往。卖糖人的摊子前围了一圈小孩,铜勺一转,糖稀画出个小兔子,惹得孩子拍手叫好。
司徒夕颜停下来看。
傅诗淇知道她想什么:“等买了衣裳,剩下的钱够买一个糖人。”
“我要双份!”她立刻说。
“那得看你哥让不让。”她看向司徒峰峻。
“不让!”他马上喊,“我攒着买笔墨!”
“你不是有炭条?”她问。
“那是记账用的!我要写字帖!”他挺起胸,“以后我也要当账房先生!”
傅诗淇笑了下,没接话,带着他们拐进布料铺。
铺子不大,靠墙摆着几匹布,有粗麻,也有细棉。老板坐在柜台后打盹,听见脚步声睁眼看了看,见是一群孩子,又懒懒合上眼。
傅诗淇径直走到棉布区,手指扫过布面。
软,厚薄适中,染色也匀。
“这布多少钱一尺?”她问。
老板慢悠悠起身:“三十文。”
“太贵。”她说,“市面上二十五文就能拿。”
“我家的是加厚棉,耐穿。”他摇扇子,“你要是诚心买,二十五也行,但只此一回。”
傅诗淇没答话,从布袋里掏出铜板,数了数:“我们买三匹,按二十文算。”
老板一愣:“哪有这价?”
“你刚才说二十五是诚心价。”她看着他,“我们现在就是诚心来买,还买三匹,二十文不过分。”
“那那成本都不够。”他声音低了。
“你这布压了半个月了吧?”她指角落一匹淡青色的,“边角都有点发灰了。”
老板脸色变了。
【检测到恶意念头:“这女人抠门又难缠,摔一跤才好!”】
【来源:布店老板】
傅诗淇不动声色,继续翻布。
下一秒,老板起身绕出柜台,想往里间走,脚底却一滑,整个人往前扑,手撑在布架上才稳住。
他站直,额头冒汗,再看傅诗淇时眼神有点虚。
“二十文也不是不能谈。”他干笑两声,“您看中哪几匹?”
“这一匹蓝的,给大宝。”她指了指,“这一匹浅黄的,给二宝。粉的,给三宝。”
老板一一取下,称重算钱。
总共五钱四十八文。
傅诗淇付了钱,把布卷好,交给孩子们一人一卷。
司徒夕颜抱着粉布,脸贴上去蹭了蹭:“香香的。”
“那是染坊加的皂角味。”傅诗淇说,“回家还得洗一遍。”
“我不洗!”她搂紧,“我就这样抱着!”
司徒峰峻摸着黄布,咧嘴笑:“我穿这个去学堂,林先生肯定说我精神!”
司徒南阳没说话,低头看着蓝布,手指轻轻抚过布纹。
傅诗淇看了他一眼:“不喜欢?”
“喜欢。”他摇头,“就是从来没穿过新布做的衣裳。”
傅诗淇动作一顿。
她想起上个月,他补了三次的裤子破了个大洞,夜里偷偷拿针线缝,针脚歪歪扭扭,像爬行的小虫。
她当时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没进去,转身去了灶房,把兔肉汤多煮了一刻钟。
现在,他终于能有一件新衣了。
“回头找孙大嫂帮忙裁,三天就能上身。”她说,“你带着弟妹先回去,我把布料送过去。”
“我陪你。”司徒南阳说。
“你带弟妹。”她把黄布和粉布塞给他,“别在路上展开看,招灰。”
“哦。”他应下,牵起两个弟弟妹妹的手。
三人走出铺子,阳光照在身上,布卷在手里,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傅诗淇拿着自己的蓝布,转身走向孙大嫂家。
路过茶水摊时,王二流子正蹲在边上喝凉茶,看见她手里布卷,眼睛一眯。
“哟,发财了?”他站起来,“这布得花不少钱吧?”
傅诗淇没理他。
“你一个寡妇,穿这么好给谁看?”他跟上两步,“该不会是勾搭上了哪个男人?”
她停下,转头看他:“你要是真关心我穿啥,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我咋了?”他脖子一梗。
“你鞋底沾着狗屎。”她指了指。
王二流子低头,果然看见左鞋踩了一团褐色的东西,还冒着热气。
他脸色一变,跳着脚往后退,差点撞翻茶摊。
“谁这么缺德!”他骂。
傅诗淇已经走了。
她把布送到孙大嫂家,交代清楚尺寸,转身回集市。
刚走到路口,迎面撞见张婆子。
张婆子挎着空篮子,看见她第一眼就撇嘴:“哟,阔气了?给孩子买新布?”
傅诗淇点头:“嗯。”
“哼,装什么大尾巴狼。”她冷笑,“你那地能种几天?等天一旱,菜全死光,看你拿什么卖!”
傅诗淇站着没动。
【检测到恶意念头:“她一家子都该饿死在冬天!”】
【来源:张婆子】
她忽然笑了:“你说得对,冬天确实难熬。”
张婆子一愣,以为她认怂。
“所以我打算多晒些菜干,再腌两缸萝卜。”傅诗淇继续说,“你也该准备准备,别到时候又来借米。”
“谁借你米!”她脸涨红。
“那你操心我家干嘛?”傅诗淇绕过她,“忙你的去吧。”
张婆子站在原地,气得手抖,一句话说不出。
傅诗淇回到布料铺附近,见三个孩子坐在路边石墩上,乖乖等着。
司徒夕颜把布卷打开一半,正拿小手摸粉布的边角。
“不许乱碰。”傅诗淇走过去,“弄脏了。”
“我就摸一下。”她缩回手,眼睛还是盯着布。
司徒峰峻凑过来:“娘,我们能不能再去一趟糖人摊?”
“不行。”她说,“钱得留着付孙大嫂工钱。”
“可你答应了!”他急了。
“改天。”她语气不变,“等下回卖菜,多赚点再说。”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嘟囔。
傅诗淇没理他,转头看司徒南阳:“你呢?想要什么?”
他摇头:“有新衣就够了。”
她看着他,忽然伸手,把他额前乱发拨到耳后。
“你是个好孩子。”她说。
司徒南阳脸一红,低下头。
傅诗淇把三个孩子拢到身边:“走,回家。”
四人刚迈出一步,斜对面传来一声叫唤。
“傅家娘子!”
是李家媳妇,怀里还抱着孩子。
她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我我刚买了你家的菜,味道真好。我家男人吃了三碗饭。”
傅诗淇点头:“谢谢捧场。”
“那个”她吞了下口水,“你这布是在哪家买的?我也想给我娃扯一块。”
傅诗淇指了指身后的铺子。
“谢了!”她道完谢,又犹豫了一下,“你家菜明天还有吗?”
“有。”她说,“每天都有。”
“我我能先订两棵白菜吗?给你定金!”她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
傅诗淇看着她,没接。
“我以前说过不好听的话。”李家媳妇低头,“对不起。”
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人听见,也凑上来:“我也订一棵!”
“给我留三根萝卜!”
傅诗淇这才接过铜板,点头:“行,明早来拿,菜新鲜。”
人群散开,她转身要走,却发现三个孩子都没动。
司徒夕颜仰头看她,小声说:“娘亲,你现在好像很厉害。”
傅诗淇脚步一顿。
她低头看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认真。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一手牵起一个。
四个身影沿着集市慢慢走远。
风吹过布料铺门口,卷起一片碎布条,打着旋儿,落在空了的秤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