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掌柜的帽子被枯枝砸飞，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头顶稀疏的发髻歪了半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傅诗淇站在自家院门口，没动也没说话。
围观的村民先是一惊，接着哄笑起来。
“哎哟！这树都看不下去啦！”
“天打雷劈都不用等，当场就报应了！”
南阳咧嘴笑了，悄悄往傅诗淇身边靠了靠。峰峻直接蹦起来拍手，嘴里嚷着：“活该！谁让你乱要东西！”夕颜仰头看着娘亲，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裤脚。
赵掌柜咬牙捡起帽子，手指发抖。他盯着傅诗淇，声音压得很低：“你别得意。”
傅诗淇这才开口：“我本来就没得什么意。”她顿了顿，“倒是你，大清早跑来我家门口喊话，还带着马车和人，是想让全村人都听听，你们赵家是怎么‘施舍’别人的？”
赵掌柜脸色一变。
他本想借势压人，说这米是救济贫户的，不能买卖，逼她交出来。可这话当着这么多双耳朵说出来，反倒显得他们赵家连一袋米都要收回去，小气又霸道。
“你你少在这装模作样！”他强撑着，“这米本就不该落到你手里！”
“那你去告官啊。”傅诗淇两手一摊，“裴县令刚贴出告示，说凡有强买强卖、仗势欺人的，一经查实罚银五两。你现在就去，说不定还能领个‘主动举报’的好名声。”
人群又是一阵笑。
赵掌柜气得胡子直抖，猛地一甩袖子，跳上马车就走。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灰。
傅诗淇转身回屋，三个孩子紧跟在后。
刚进院子，南阳就忍不住了：“娘，你刚才太厉害了！”
“就是！”峰峻抢着说，“那胖子脸都绿了，像腌坏的冬瓜！”
夕颜也用力点头：“娘亲不怕他。”
傅诗淇走到水缸边舀了碗水喝，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放下碗，看了眼三人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这是她穿过来以后，第一次有人这样看着她。
不是嫌弃，不是防备，也不是等着看她出丑。而是真真切切地，觉得她厉害，觉得她能行。
她把空碗放回桌上，轻声说：“你们也不差。”
南阳一愣：“我们？”
“嗯。”她走向灶台，“一个记账清楚，一个嘴皮子利索，还有一个——”她点了点夕颜的鼻尖，“关键时刻比我还会看人脸色。”
夕颜咯咯笑出声，扑进她怀里蹭了蹭。
峰峻立刻举手：“娘，明天我还想摆摊！”
“我也要！”南阳跟着说，“我可以守摊，还能帮你看钱！”
“我都五岁了。”夕颜仰着脸，“我能喊客人。”
傅诗淇摸了摸他们的头，没再说不行。
第二天一早，她从柜子里拿出三顶草帽，是昨晚上连夜编的。帽檐不大不小，刚好遮住额头。她一人发了一顶，又给了每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十文钱当本钱。
“今天咱们不卖米。”她说，“卖别的。”
“卖啥？”峰峻问。
“卖卤蛋。”
她揭开锅盖，一股香味冒出来。锅里煮着二十多个鸡蛋，个个油亮红润，香气扑鼻。这是她用自家养的土鸡下的蛋，加了八角、桂皮、酱油慢慢炖的。
南阳立刻闻出来了：“这味儿，比孙大嫂家的还香！”
“那是。”傅诗淇盛出一盘，“她家火候不到家，咱这个，入味。”
三人围上去看，眼睛都黏在盘子上。
“能吃一个吗？”峰峻小心翼翼问。
“先干活。”她把鸡蛋分好，装进竹篮，“去村口摆摊，卖完才能吃。”
“哦。”三人齐声应下，却没人挪步。
傅诗淇抬头：“怎么了？”
南阳挠头：“那个要是有人欺负我们呢？”
傅诗淇放下篮子，蹲下来平视他们：“谁敢？”
“万一”峰峻小声接，“像昨天那样来个管事的？”
她笑了下：“那就告诉他们——我娘姓傅，住在村东头第三户，矮墙，院里有棵歪脖子枣树，门上还挂着去年腊肉的钩子。”
“然后呢？”夕颜睁大眼。
“然后。”她站起身，“让他们亲自来找我。”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忽然全都挺直了腰。
南阳背起篮子：“走！”
峰峻抓起草帽戴上：“咱们出发！”
夕颜抱着她的布老虎，小声但坚定地说：“娘亲会帮我们的。”
村口大槐树下，太阳刚晒到树影中间。
傅诗淇坐在一块青石板上，看着三个孩子笨拙地铺布、摆篮、吆喝。南阳学她昨天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称重；峰峻扯着嗓子喊：“卤蛋嘞！香透肠！”夕颜站在最前面，见人就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小嘴。
路过的人渐渐停下。
“这谁家孩子？卖得还挺像样。”
“傅家的。”有人答，“那寡妇带的三个崽。”
“哟，前阵子还蔫头耷脑的，现在一个个精神得很。”
傅诗淇听着，没抬头，只是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藏在里面的荷包。
七十五文还在。
一分没动。
中午时分，二十个卤蛋卖出去十八个，赚了一百八十文。
南阳数钱数了三遍，确认没少，才郑重其事地交给傅诗淇。
“娘，给你。”
她接过钱，放进荷包，又从锅里拿出两个留下的卤蛋，一人分了一个。
“辛苦了。”
三人捧着热乎乎的蛋，吃得满脸油光。
夕阳西下，院子里安静下来。
傅诗淇在洗锅，三个孩子围在灶边烤火。
南阳忽然说：“娘，我觉得你现在不像以前了。”
“哪儿不像？”她擦着锅。
“以前你总一个人做事，也不笑。”南阳低声说，“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夜里还常常坐到天快亮。”
峰峻接话：“你还老摸胳膊，像是那里疼。”
夕颜小声补充：“你说梦话，说‘撤退’‘掩护’什么的。”
傅诗淇动作顿了一下。
她没回头，只是继续擦锅。
“现在不一样了。”南阳又说，“你会教我们算账，会给我们编草帽，还会”他声音低下去，“还会抱我们。”
傅诗淇转过身，看着他们。
三个孩子都望着她，眼神干净，没有试探，也没有躲闪。
她走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
“因为。”她声音很轻，“我现在有你们了。”
三人眼睛一下子亮了。
峰峻蹭过来靠她肩膀：“那以后我们天天帮你卖东西！”
“我要学算账！”南阳认真说，“将来帮你管账房！”
夕颜爬到她腿上，软软地说：“娘亲，你别赶我们走。”
傅诗淇搂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不赶。”她说，“哪儿也不去。”
院外传来几声狗叫，风吹动院角的晾衣绳，发出轻微的响动。
傅诗淇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手指慢慢抚过她的发丝。
这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活着。
夜色渐浓，灶火映着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挤成一团。
南阳忽然跳起来：“娘！我想到了！”
“什么？”
“明天我们卖卤蛋的时候，可以写个牌子！”
“写啥？”
“就写——”他抓起一根炭条，在旧木板上用力划，“傅家卤蛋，娘威武，崽不怕！”
峰峻拍手：“好！就这么写！”
夕颜笑着鼓掌：“娘亲威武！”
傅诗淇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终于笑了出来。
她没说话，只是拿起另一根炭条，在旁边添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