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傅诗淇就醒了。
她坐起身,扫了眼床边的扫炕棍,顺手拎起来往墙角一靠。三个崽子还在睡,呼吸匀净。她轻手轻脚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空的。
米缸也见了底。
她皱了下眉,把缸倒过来拍了拍,只有几粒碎米掉出来。家里得吃饭,不能等。
她换上那身粗布短打,发髻随意挽好,出门时顺手抓了个麻袋搭在肩上。
集市离村子不远,走半个时辰就到。路上有人赶车,有挑担的,也有牵驴的。她走得快,太阳刚爬过树梢就进了镇口。
米市在东街,一排摊子挨着摆开,各家米袋码得整整齐齐。她先转了一圈,心里有了数,最后停在一个胖子面前。
这人穿件灰绸衫,摇着一把破蒲扇,面前摆着三口大麻袋,上面贴着红纸条,写着“新米上市”。
傅诗淇蹲下,伸手抓了把米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你这米,水分重。”她说。
胖子眼皮都没抬:“新收的,带点潮气正常。”
“潮气重卖高价,不合适吧?”
胖子这才看她一眼,上下打量:“你谁家的?穿得这么寒酸还挑三拣四?”
傅诗淇没动气:“我要五斤米,给个实在价。”
胖子咧嘴一笑:“五斤?我这米一斤三十文,少一文都不卖。”
傅诗淇眉头一跳:“三十文?上个月才十五文。”
“那上个月是上个月。”胖子扇着扇子,“现在粮少人多,爱买不买。”
旁边一个买米的大婶插话:“姑娘别听他的,李家米铺才十八文一斤,他这是黑心价。”
胖子立刻瞪眼:“你少管闲事!我乐意卖多少是我的事!”
大婶哼了一声,挎着篮子走了。
傅诗淇盯着他:“你这米,顶多值二十文。”
“哈!”胖子站起身,挺着肚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给我定价?我告诉你,今天就算裴县令来,也得按我的价买!”
他越说越得意,心里却冒出个念头:
这寡妇穷得叮当响,还想跟我讲价?不如多讹她几文,让她哭着回家去!
念头刚落,他脚下一滑。
不是地滑,是他自己忽然腿软,整个人往前一扑,膝盖狠狠磕在米袋角上。
“哎哟!”他叫出声,手一撑,胳膊肘又压翻了旁边一袋米。
袋子破了。
白花花的米哗啦啦流出来,顺着斜坡滚了一地。
胖子慌了,赶紧去堵口子,可越堵越糟,缝越扯越大,整袋米全漏了。
他趴在地上用手捧,米从指缝里漏,急得脸通红。
周围人围上来。
“哎哟,米洒了!”
“这可糟蹋东西了!”
“刚才不是还神气得很吗?”
傅诗淇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满头大汗地扑腾。
胖子抬头,看见她站着不动,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还不帮我捡!”
傅诗淇摇头:“你不是说我穷得叮当响吗?我帮你捡,你给工钱不?”
“你——”胖子噎住,脸涨成猪肝色。
这时有人喊:“快看第二袋!也破了!”
众人扭头,只见第二袋米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蹭开了口子,米正往外淌。
胖子扑过去,手忙脚乱去扎袋口,结果踩到自己鞋带,又是一滑,屁股坐在米堆里。
“我的米啊!”他嚎了一声。
围观的人笑出声。
“刚才还说裴县令来了也得按你价买,怎么连自己米都守不住?”
“怕是老天爷嫌你太黑,替百姓出气呢。”
“我看这米不能要了,沾了地气,吃了拉肚子。”
胖子急了:“谁说不能要!这米好好的!就是洒了点!”
“那你吃给我们看?”有人呛他。
胖子闭嘴了。
傅诗淇蹲下来,捏起一撮地上的米看了看:“也就底下一层脏了,上面的还能吃。”
胖子抬头,眼神一亮:“你要买?”
“五斤。”她说,“这袋剩下的,我全要,给你一百文。”
“一百文?!”胖子跳起来,“一袋米值五百文!”
“现在只剩半袋。”傅诗淇指了指地上,“加上你坐过的那一片,我都不想要。一百文不少了。”
“不行!最少四百!”
“那你留着喂鸡。”傅诗淇站起身,转身就走。
胖子慌了。
他知道这米一旦沾地,别人更不敢买。再拖一会儿,连一百文都卖不出去。
“哎!回来!”他喊,“三百!三百卖你!”
傅诗淇没回头。
“二百五!二百五!”
她脚步没停。
“二百!二百就二百!”
她停下。
转身走回来,掏出钱袋,数了二十个铜板放在地上。
“二十文。”她说,“多了没有。”
“二十文?!”胖子差点跳起来,“你抢我!”
“你刚才说二百五。”傅诗淇面不改色,“我给你免了个零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意思是二百五十文?那我不买了。”她又要走。
胖子一把抓住麻袋角:“等等!二十文就二十文!拿走拿走!”
傅诗淇弯腰,把剩下大半袋米拢了拢,利落地装进自己的麻袋里,背起来就走。
胖子坐在米堆里,看着空了的袋子,脸一阵青一阵白。
有人拍他肩膀:“兄弟,下次别这么黑,不然袋子自己会破。”
人群哄笑散开。
傅诗淇走在街上,肩上米袋沉甸甸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没直接回家,路过一家油盐铺时停下,跟掌柜说了几句,把米称了称,转手卖出去三斤,每斤二十五文。
赚了七十五文。
她把钱收好,剩下两斤米继续背着。
回村的路上,几个孩子跑过来。
“傅姐姐!你真把黑心商的米买下来了?”
“我娘说了,你比孙大嫂还会砍价!”
“我爹说那胖子活该!”
傅诗淇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回去告诉你们爹娘,以后买米别去东街第一家,第二家便宜两文。”
孩子们欢呼一声,撒腿跑了。
她继续往前走。
太阳高了,风吹在脸上有点热。她走得稳,脚步没停。
快到村口时,南阳从田埂上跑过来。
“娘!你回来了!”
“嗯。”
“买到米了吗?”
“买到了。”
“花了多少钱?”
“二十文。”
南阳睁大眼:“二十文能买多少?”
“两斤。”
“啊?这么少?”
傅诗淇笑了:“你算错了。是花了二十文,卖了七十五文。”
南阳愣住,随即眼睛亮了:“你把米卖了?”
“中间商赚差价。”她说完,见儿子一脸懵,改口道:“就是低买高卖。”
南阳点头,小脸严肃:“那我也能干!”
“行,下次带你去。”
两人一起往家走。
峰峻和夕颜已经在院门口等着。
“娘亲!”夕颜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你带好吃的了吗?”
“米。”傅诗淇把麻袋放下,“今晚吃干饭。”
“哇!”峰峻跳起来,“不是喝粥了!”
南阳把事情一说,两个弟弟妹妹瞪圆了眼。
“娘亲好厉害!”
“黑心老板被你治了!”
“我明天告诉学堂所有同学!”
傅诗淇进屋,把米倒进缸里,拍了拍手。
她站在灶台前,看着空锅,又看了眼门外三个围着麻袋转圈的孩子。
她忽然觉得,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
外面传来脚步声。
孙大嫂挎着红漆木匣走进来,一进门就嚷:“诗淇!外头都在传你收拾黑心米贩的事了!我听了三遍,越听越痛快!”
傅诗淇给她倒了碗水:“哪有那么神,就是碰巧他袋子破了。”
“碰巧?”孙大嫂一乐,“那他怎么不给别人碰巧破?专给你破?”
“谁知道。”傅诗淇喝水,“也许米袋子也长眼睛。”
孙大嫂笑得直拍大腿:“这话我得记下来,下次说媒时用!”
她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你小心点,那胖子姓赵,在县城还有铺子,听说跟赵掌柜有点关系。”
傅诗淇点头:“我知道。”
“那你不怕他报复?”
“他要是敢来。”傅诗淇放下碗,“我就让他再摔一袋。”
孙大嫂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缩脖子:“你说话的时候,我背后发凉。”
傅诗淇笑了。
“那是太阳晒的。”
孙大嫂摇头:“不对,是你眼神太亮。”
外面孩子们闹成一团。
南阳带着弟妹玩“买卖米”的游戏,峰峻当商人,捏着嗓子学胖子:“一斤三十文!少一文都不卖!”
夕颜抱着布老虎当顾客:“我给你二十文。”
“不行!”峰峻跺脚,“最少二十九!”
“那我走了。”夕颜转身。
峰峻立马改口:“成交!”
全家笑作一团。
傅诗淇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
她摸了摸左臂的旧伤,那里隐隐有些发热。
但她没皱眉。
她只是轻轻说了句:
“明天,再去一趟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