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清晨，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程子矜站在全身镜前，手里拿着遮瑕刷，正在进行一场甚至比改图还要艰难的工程。
为了配合公司要求的正装出席，她不得不穿上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衫。
虽然领口不算低，但那天晚上的男人似乎格外偏爱她的颈侧，那一枚紫红色的吻痕位置尴尬，就在锁骨上方两寸，稍微一动就会露出来。
“该死”
程子矜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得不再次加大了遮瑕膏的用量。直到那块皮肤白得有些不自然，她才停手。
为了保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头发扎成干练的低马尾，而是将那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披散下来，以此作为第二道防线，遮住脖颈两侧。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长发披肩，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职业套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种清冷禁欲的气质却因为这几分病态而更加惹眼。
如果不看她那双因为紧张和胃部不适而微微颤抖的手，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职场精英形象。
到了公司大堂，气氛比昨天更加肃杀。
平日里总是充满咖啡香气和闲聊声的前台，此刻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地板被擦得能照出人影，连空气里都喷了昂贵的木质调香氛，试图掩盖原本的打印机油墨味。
“子矜，这边！”
实习生小敏在队伍末尾冲她招手。
设计部的员工被安排在大堂的左侧列队，按照高矮顺序站好。程子矜因为身材高挑，被安排在了后排，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站在后面好，不起眼。她今天只想当个隐形人，熬过这场充满形式主义的“接驾”仪式。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的背脊瞬间挺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厦门口的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一阵凉风灌入，紧接着是一排黑色的车队缓缓驶入大厦前的环形车道。
清一色的黑色迈巴赫，中间簇拥着一辆挂着京a·车牌的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
车还没停稳，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已经让在场的不少人屏住了呼吸。这就是资本的力量，不需要开口，光是这些钢铁巨兽的轰鸣声，就足以让人膝盖发软。
“这就是君盛集团的排场吗”旁边的小敏小声惊叹，“咱们以前的老板开个宝马都要显摆半天，这简直是被降维打击啊。”
君盛集团。
程子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在京市，君盛就是金字塔尖的代名词。从地标建筑到连锁酒店，从高端医疗到人工智能，君盛的触角无处不在。
被这样的庞然大物收购，对于这家小设计公司来说，确实是祖坟冒青烟。
但在程子矜看来，这更像是一场巨大的麻烦。大集团意味着更严格的考勤、更复杂的流程，还有更难伺候的老板。
第一辆迈巴赫的车门打开，下来四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迅速在大门两侧站好。紧接着，第二辆车下来几个夹着公文包、看起来精英范儿十足的高管。
最后，那辆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被保镖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拉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率先落地。
紧接着，是一条包裹在西裤里的笔直长腿。
程子矜原本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忍受着胃里因为空腹而泛起的一阵阵酸意。
她对这位新总裁的长相毫无兴趣，只盼着他赶紧走过去，好让她回工位喝口热水。
然而，随着周围人群突然爆发出的、极力压抑的吸气声，她下意识地抬了一下眼皮。
视线穿过前排同事的肩膀缝隙，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道身影。
那个男人站在初秋的寒风里，身材挺拔修长，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
他很高，目测至少一米八八。从程子矜的角度，刚好能看清他那线条利落如刀削般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即使在阴天也显得深邃冷厉的眼睛。
程子矜的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逆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原本翻腾的胃部瞬间僵死，取而代之的是心脏剧烈收缩带来的刺痛。
这张脸。
这张即使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的脸！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周五晚上在豪庭酒店套房里，那个把她压在身下，用沙哑的声音问她谁的男人。那个背上有她抓痕，脖子上有她吻痕的男人。
竟然是君盛集团的执行总裁？
是她的新老板？！
“林总，这边请。”原来的公司老板此时正像个哈巴狗一样，弯着腰在前面引路，“大家都已经到了，都在等着瞻仰您的风采呢。”
林晓周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淡漠得看不出喜怒。他迈开步子，朝着大堂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程子矜的神经上。
跑。
这是程子矜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双脚像是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在这个封闭的大堂里，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往哪里跑？
她只能拼命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胸腔里。她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把脸侧的头发拨得更乱了一些，死死挡住自己的侧脸，同时往身材宽胖的老王身后缩了缩。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林晓周目不斜视地走过列队。
他对这种检阅式的欢迎仪式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厌烦。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廉价的香水味和脂粉气，让他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加阴郁。
他刚从国外倒时差回来，又经历了那个荒唐的周五，这两天不仅没休息好，反而因为找不到那个肇事逃逸的女人而一直憋着一股火。
他走得很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就在他即将走出设计部列队区域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跟在后面的高管们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林总？有什么指示？”
林晓周没有说话。
他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味道。
不是那种甜腻的花果香，也不是前台喷洒的工业香氛。
而是一股清冽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味道，像是某种令人上瘾的药。
这味道很淡，如果不是因为他对气味极其敏感，又或者这味道对他来说刻骨铭心，他根本不会察觉。
这分明是那晚，那个女人身上独有的体香。
林晓周原本冷漠的眼底，瞬间闪过一道锐利的光。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旁边的设计部方阵。
那一瞬间，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程子矜，感觉那道视线像是x光一样，穿透了老王宽厚的背影，直直地烧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在看这边。
他在找那个味道的来源。
“那个穿黑裙子的。”
林晓周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听在别人耳朵里是天籁，听在程子矜耳朵里却仿佛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