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宰相来重教殿!”
听到援兵到来,李重茂立刻下令传召,声音异常亢奋。
飞骑左营加上南衙府兵,从人数来讲,跟太平公主的禁军已堪匹敌。
以功劳而论,李峤、韦安石、唐休璟也足以与她相颉颃,她没法再用逼宫手段,只为自己亲信邀功。
李令月凤眼猛地瞪大,嘴角笑意顿时消失。
再瞧向侄儿时,已经收起先前的轻视、傲慢和咄咄逼人。
哒哒、哒哒——
几十骑穿过人群,来到重教殿外,同时下马参拜。
唐休璟手提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台阶下,朗声道:
“禀陛下,韦温阴谋调兵袭击东宫,已被臣在政事堂斩杀!”
“臣与赵国公、郧国公驰入太极殿外,擒杀韦捷、韦濯,已控制南衙府兵。”
“十二卫共计八万人,听从陛下调遣!”
他已经八十四岁,头上有伤缠着布带,仍威风凛凛,如当年征战洪源谷时一般。
禁军许多校尉曾是他部下,见老上级到来,都心生敬畏。
十年前,吐蕃攻打凉州,兵至洪源谷时与唐军对垒。
那支吐蕃军衣甲鲜艳,气势十足,唐军大部分将领都心生胆怯。
唐休璟对将领们道:“吐蕃人穿得如此华丽,必定是贵族子弟,都是纨绔而已!良机勿失,随我破敌!”
亲自披甲,跃上马背,七十多岁的老将带头冲阵。
唐军气势大胜,六战六捷!
斩首两千五百级!
战后,他将吐蕃人首级筑成京官,扬威还京。
吐蕃人十年不敢出青海,使者来长安请和时,都争相目睹老将军的风采。
常元楷、李钦等人望向唐休璟的眼神,就如同当初吐蕃人看他一样。求书帮 已发布最辛璋节
听说八万府兵已被控制,他们气势顿时消去大半。
其实,八万是全部京城府兵数量,宿卫太极殿的只有五千来人。
说满八万,是给李重茂壮声势。
“好!宋国公、赵国公、郧国公和诸位将军立了大功!朕必有封赏!”
李重茂亲自下台阶,挨个扶起唐休璟、李峤、韦安石,又示意身后的将军起身。
回头对李令月道:“姑母,咱们趁势诛灭韦党,明日再赏功!”
形势已非,李令月没法用强,点头道:“好,韦党必须尽数诛灭”
她顿了顿,蓦地抬手指向韦安石:“他是韦氏族叔,向来得到妖后关照,也是韦党,怎能混入功臣之中!”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韦安石连忙自辩:“我与太后、韦巨源向来不睦,怎能算韦党?”
韦陟高声道:“我阿耶冒死冲向太极殿,劝服左右卫,许多人都看见了!”
李峤、唐休璟愤愤道:“郧国公立有大功,大长公主怎能颠倒黑白?”
李令月冷冷道:“若不是姓韦,他能有如今地位么?”
她这时忽然攻击韦安石,看似莫名其妙,实则藏有远虑。
凭今晚的功劳,她要分到足够的利益,安插宰相是关键一环。
政事堂如今十分拥挤,诛杀韦党后,她想顺势安插三个亲信进去。
其他中间派,自己可以设法拉拢,但李峤、韦安石、唐休璟、苏瑰是拉不动的。
他们有拥戴之功,顺位更高。
自己的亲信处于劣势。
因此,最好拿掉皇帝的人。
韦安石未必要当成韦党清理掉,但凭他是太后族叔这一点,就足够罢相。
李令月走上前,对李重茂道:“四郎,如果韦家人还在政事堂,将士怎敢放心诛灭韦党?”
颜元孙见她不改称呼,呵斥道:“请大长公主称呼陛下!”
义正言辞,令李令月很是难堪。
当着宰相、飞骑的面,她只能改口:“好,陛下请听将士们怎么说!”
朝常元楷、李钦和她带来的禁军喊话:“你们说,是不是?”
常元楷、李钦会意,带头回应:“没错,郧国公不能再做宰相!”
那些禁军指著李令月替他们邀功,都喊道:“大长公主说的没错!”
纷纷晃起长刀,仓啷作响。
一言不合就要闹事。
韦安石、韦陟父子面露悲愤,高喊:“陛下,冤枉啊!”
唐休璟站起身,正要呵斥禁军,李重茂摆摆手:“朕来处理!”
绕过李令月、常元楷、李钦,直接问禁军:“你们今天都立了大功,若朕不仅不奖赏,还要处罚你们,你们可甘心?”
校尉、兵卒都是直肠汉,都回答:“不甘心!”
李重茂再问:“郧国公替朕诛灭南衙韦党,你们自问功劳比他大么?”
将士们不做声,默默摇头。
他们只是归降,哪比得上劝降的!
李重茂又问:“如此功劳朕都要处罚的话,你们不担心自己么?”
重教殿前,此时变得安安静静,那些闹事兵卒都缩回了长刀。
李令月见他丝毫不惧兵卒闹事,暗暗吃惊:“他胆量当真不小,难怪敢设鸿门宴擒韦氏”
面露不悦道:“陛下,你我是一家人,你定要驳姑母的面子么?”
煽动士兵不成,决定拿出长辈气势。
李重茂将她牵到一旁,温言道:
“侄儿没了父兄,宗室之中,与姑母关系是最亲的。”
“先帝驾崩那晚,侄儿记得是姑母拿来遗诏,力保侄儿登上的帝位。”
“今晚又帮侄儿降伏北门禁军,对宗庙立有大功,侄儿怎会不尊敬?”
其实,今晚局面未必要硬拼。
也可以讲感情。
人都是情感动物,女人尤其如此。
即便武则天、太平公主、韦香儿这样的女强人,也愿意听好话。
果然,李令月面容缓和了许多:“四郎心里有数就好,为何姑母讨个封赏、罢个外人,你非让姑母下不来台?”
李重茂笑吟吟道:“侄儿想跟姑母说几句心里话,姑母可愿听?”
李令月点头:“四郎请说。”
头一次听李重茂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她不觉间很感兴趣。
李重茂道:“自神龙元年起,奸佞当道、祸乱频出,身为李姓子孙,咱们应当拨乱反正,重现贞观、永徽盛世,姑母可同意?”
“自然同意,本该如此!”李令月说的也是真心话。
李重茂问:“姑母认为,以此时的形势,怎样才能恢复盛世?”
李令月胸怀天下,不假思索回答:“用对人、做对事,盛世自然恢复。”
李重茂摇摇头:“侄儿看法不同。”
“哪里不对?”李令月一怔。
她接触朝政近三十年,自认为得母亲真传,是宗室中出类拔萃的。
没想到,竟然被才十六岁、继位两个月、尚未亲政的侄子否定了。
李重茂微微一笑:“侄儿以为,如今最重要的,是让皇帝说话算话。”
“让皇帝说话算话”,这几个字说得很慢、字字清晰。
“啊!”李令月嗓子不由自主发出惊呼。
她那张美艳又威严的脸,忽然如凝固一般,瞳孔放大,发出诧异之极的光,嘴久久都没合上。
万料不到,这个侄子会说得如此直接、如此切中要害!
用对人、做对事固然不错,但首先得能用人、能做事。
做明君,首先需要权力。
李令月望着李怀让、唐休璟和他们的兵卒,终于意识到,皇帝羽翼已成。
许久,她缓缓道:“姑母知道了,四郎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姑母不该当众逼你。”
亲情牌加实力牌,这天就好聊了。
李重茂笑道:
“姑母放心,你的勤王大功,侄儿心里有数。”
“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姑母就叫我四郎,不必称陛下。”
“我也以侄儿自称,咱们姑侄一起,给天下做个表率!”
李令月顿时笑容灿烂,抬眸问:“四郎跟我交个底,封赏名单你打算怎么办?”
李重茂道:“要封赏的人太多,赏格需降一降,否则国库、封户都不够分。”
那份名单封赏本就虚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李令月沉吟道:“四郎讲感情,姑母便也讲感情,你的江山姑母会保,尽可放心!姑母再多退几步,赏格可以适当降些,四郎看着办就好,飞骑右营也统统交给你!”
伸出两根手指:
“姑母只有两个请求”
“第一,万骑愿跟随勤王,是许诺了共享富贵,如果换将,万骑军心不稳。”
“第二,若常元楷、李晋、唐晙如此大功都不能入相,人心不服。”
“真要这样,姑母也镇不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