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苏味道与李峤并称“苏李”,在武后朝文名很盛,这首五言律诗写上元节盛况,流光溢彩,被广为传诵。
每年三元佳节,长安城都解除宵禁,允许百姓夜间出坊门游赏。
今日是七月十五,是道教地官中元节,按佛教说法,是盂兰盆节。
大唐通道,武则天、李显也信佛,中元节在京城十分热闹,有各种活动。
除了沿河放灯,为亡魂照明引路外,还有角抵之类的表演。
太极宫里,也有大型宴饮。
今年遭逢李显驾崩,宫中很久没有宴会,太后称制月余,先帝已顺利出殡,葬于定陵,为表示内外安稳,有必要召集公卿百官同乐。
正逢中元节,也有替先帝祈福之意,一举两得。
大型宴会多在两仪殿举办,辛时开始,人陆陆续续到来。
这次规模很大,从殿内到殿外,除了值班的官员,京城文武九品以上都到了。
命妇在侧殿单独设席,没有主座,由皇后陆莺儿、太妃杨氏共同操持。
宫中妃嫔、女官、受诰命的官员女眷都获邀出席。
也包括上官婉儿。
但她不在侧殿,在主殿,坐在太后韦香儿身旁,与李裹儿一左一右。
倒不是因为她已经被放出来,而是给外边做做样子。
毕竟,她是多年的内舍人,参决政务,有“内相”之名,又是遗诏撰写人,如果她不出席,会惹人怀疑。00小说惘 吾错内容
而且,宫廷宴会按例要赋诗、联句,太后、安乐都得靠她帮忙。
她容貌清俊,风采依旧,只是笑容少了许多,只跟着随声附和而已。
李重茂坐在龙榻上,与韦香儿几乎并排,稍稍靠后些。
他看见上官婉儿,长舒一口气:“你要是不出来,戏就唱不了了”
这些天来,他尝试联系上官婉儿,却一开始就失败了。
本来想按相同编码方式,写一段文字,用琴声弹出来传给她,但第二天去佛堂,发现她没再弹琴。
一打听,才知道太后把琴没收了,不让她有娱乐,想闷死她。
这么一来,即便李重茂传消息进去,她也没办法回应,只能放弃。
不过,李重茂想好了新办法。
就在今天。
“臣旦谨奉兕觥,祝太后、陛下寿祚永固、御极八荒!”
“臣妾谨荐馨醴,愿太后、陛下鸿业万年、光掩太液!”
“臣武攸暨恭举瑶爵,祝太后、陛下慧炬长明,长耀龙骧!”
“臣成器谨酹椒浆,愿太后、陛下天和地睦,永绥祉福!”
“臣隆基敬奉芳醑,愿太后、陛下九庙同称,八荒共仰!”
先是相王、太平公主带宗室、驸马向韦香儿、李隆基敬酒,显得李、韦两家一团和气,丝毫没有龃龉。
自从李重茂用密诏要挟后,韦香儿解除了对宗室的监视,以免激起变故。
“龙气”之说也不了了之。
毕竟对宗室直接动手,也算变故。
钟绍京等人被拿掉后,李隆基、太平公主也察觉不妙,暂缓举事。
李旦让李隆基回家吃饭,暗暗劝他不要乱来,形势目前处于僵持中。
“臣苏瑰敬奉一觞,祝太后、陛下寿齐河岳,亿兆同辉!”
“臣李峤谨献酒一卮,愿太后、陛下宸晖永驻,岁享清辉!”
“臣韦安石谨荐馨香,祝太后、陛下威加九庙,德润三泉!”
“臣唐休璟献此醇酎,愿太后、陛下永镇山河,四海升平!”
“臣萧至忠愿持此酒,贺太后、陛下春秋鼎盛,常明万类!”
“”
苏瑰、李峤等人敬酒时,忧心忡忡。
太后任用酷吏,才不过半月时间,已经有几位刺史被弹劾。
虽然因为证据不足,还没有治罪,但太后却默许了这一行为,并未责怪酷吏。
这是一个信号,跟当初对来俊臣、周兴等人一样,让他们放开手去干。
谯王李重福原本任均州刺史,也被调任,贬到更远的集州。
连姚元之都来信说,他被御史问话了,内容是:“燕钦融当初诬告太后、安乐公主,是不是你指使?”
那件事姚元之是事后才知情,御史没有证据,参不倒他。
但,危险已在降临。
宗楚客嗅到了苗头,本月除丧后,在家如火如荼赶工拆除逾制,为复相积极努力。
如果他再回政事堂,跟那些酷吏内外配合,后果不堪设想
苏瑰等人本来寄希望于李重茂,料想他会想办法,谁知他近来沉迷教坊舞乐,上朝一言不发,实在令人失望。
今日宴会上,他一直醉心歌舞,隐隐有纵情声色的前兆。
“唉!”几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宗楚客忽然举酒:“适逢中元佳节,蒙太后赐宴,群臣俱沾天恩,如此良夜,何妨联句一首,以助雅兴?”
宫廷宴会联句赋诗是常事,通常由皇帝发起,宗楚客提议,是刷存在感。
按格式,联句需要十六个人,每人一句七个字,凑成一首诗。
太后、皇帝、昭容肯定要参加,其他的人现选,一般找两馆学士。
韦香儿兴致很高,朝李重茂道:“四郎,你来挑人,由你开始如何?”
这是例行问话,正常来说,李重茂要回答:“当以阿娘为先。”
表示避让一头。
但李重茂却回答:“阿娘,联句可以往后放放,今日教坊献了个新曲,正适合中元佳节,请阿娘先听上一听。”
联句什么的,只不过是宗楚客找存在感,不给他这个机会。
要刷存在感,也得朕来!
韦香儿蹙起眉头:“新曲?教坊有什么新曲吗?”
李重茂笑道:“阿娘听了就知道,词曲都很新,阿娘必定喜欢。”
宗楚客见太后、皇帝隐隐起了争执,趁机道:“陛下,教坊献的不过是首乐曲而已,怎好拂太后联句雅兴?”
他被罢相将近一个月,静下来时想得很清楚,太后仍需要自己。
因为许多事情她不方便出面,韦家也不方便,得需要外姓,比如劝进。
而自己是冲得最猛的一个。
罢相不过是敲打自己,只要自己持续针对皇帝,就永远不会真正下台。
苏瑰等人见他挑唆,都怒目瞪去,暗想:“好好的宴会,也要玩心机么!”
只是,他们见太后已经有些不悦,不好驳斥宗楚客,以免反被利用。
李重茂朝宗楚客微微一笑:“宗相怎知教坊献曲,不会让太后更有雅兴?”
宗楚客淡淡道:“太后赐宴昭示天恩,联句是君臣同乐,自然比区区教坊重要。”
他把“太后”、“天恩”、“君臣”连起来说,是在讨好韦香儿。
韦香儿听到后,果然扬起嘴角。
李重茂又问:“中书令,你为何认为,教坊乐曲不是君臣同乐?”
宗楚客眸光一凛:“陛下失言!教坊献乐,“君”字从何而来?哪里说得上君臣?”
他之前曾在李重茂手下栽过,要想尽办法扳回一城,重得太后信任。
这句话,非常狠。
想让皇帝当众道歉,并且制造“皇帝轻佻、胡乱说话”的印象。
这话一说,热闹的两仪殿陷入寂静,大臣们都捏了把汗,苏瑰等人更提心吊胆,暗想该如何反击宗楚客。
韦香儿、李裹儿对视一眼,眸光闪烁,却没有阻止宗楚客。
上官婉儿秀眉紧蹙,她想借助李重茂的力量,很怕他被宗楚客斗倒。
李旦、李隆基、李令月这几桌都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他们想看看,皇帝到底几斤几两。
李重茂悠然一笑,对宗楚客道:“如果,这乐曲是朕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