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铮、铮铮铮——
先是一段《天授乐》，是武则天时期的新编燕乐。
这曲子中正雅致，有升平盛世气象，弹完后，琴声却忽然一变
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缓滞，时而急促，零零散散不成曲调。
佛堂里的妃嫔虽然琴艺一般，听得却很多，素知上官婉儿妙解音律、琴技高超，这两日却听得莫名其妙。
她们私下议论：
“昭容怎么回事，是关久了心情不好，乱弹一气么？”
“或许在谱新曲子，昨天弹的好像也是这个，应该还未完成吧。”
“以前我曾听过她谱的新曲，试弹时也婉转动听，时有妙趣的”
“唉，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她奏出的是此时心境吧”
奇特的琴声只持续了一小段，又弹起《长寿乐》，仍是武后朝的新曲。
妃嫔们听她恢复正常，议论随之停止，佛堂里又只剩微弱诵佛声。
李重茂透过窗户，瞧向左右两侧廊下，陆莺儿说的宫女仍未出现。
不多时，《长寿乐》停止。
上官婉儿休息了半刻钟，又开始弹琴，是《天授乐》的另一段。
陆莺儿朝李重茂努努嘴，朝窗外左侧廊下示意。
李重茂朝左望去，望见廊下已站着一名十六七岁、容貌清丽的婢女。优品晓说徃 吾错内容
这婢女不知是哪个宫殿的，像是刚轮班下来，在这里驻足休息，脸上带着几分谨慎，时时悄然观察周围。
等《天授乐》一结束，她立刻认真起来，仔细聆听。
铮、铮铮、铮铮铮——
相同的杂乱曲调再次出现。
宫女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直到《长寿乐》响起，才悄然离开。
陆莺儿朝李重茂点点头，两人也起身出了佛堂。
由于程元忠紧紧跟着，两人不便商量，陆莺儿脚步越走越快，要赶回去写出曲谱。
从甘露殿回东宫，要先往南过甘露门，再走东横门、日华门，继续向东。
刚到甘露门，两人蓦地站住。
有大臣正好进门。
“臣散骑常侍马秦客拜见陛下、皇后殿下。”
“臣光禄少卿杨均拜见陛下、皇后殿下。”
这两位都身材高大，健硕挺拔，面容俊朗，一把胡须很有阳刚之气。
起身后，各自脸上都很紧张，本该继续向前，又不敢挪步。
此处属于后宫，在往前就是太后起居的甘露殿，他们本不该出现的。
马秦客也还罢了，他虽是斜封官，靠太后直线提拔的，好歹职事是“散骑常侍”，去随身顾问说得过去。
杨均是“光禄少卿”，负责宫廷宴会，无缘无故进不了后宫。如闻蛧 勉沸粤独
来做什么，猜也猜得到。
李重茂登时脑补了许多画面
像韦香儿这种女强人，多半跟武则天一样，诉求比一般人猛烈。
大丧将近一个月，事情杂乱需要处理，她又备受内外瞩目，得忍着。
此时终于除服， 内外也都已经是自己亲信，不必再忌讳那么多。
说起来，韦香儿不过四十五岁，身材、容貌都保持得很好，马秦客、杨均不亏，比张昌宗、张易之运气好得多，不必侍奉七十来岁的武则天。
这两人体格很好，还同时出现，有大战一触即发的苗头。
李重茂很想去围观
“皇后先回东宫吧，朕陪两位爱卿聊聊。”他朝陆莺儿摆摆手。
“臣妾遵命。”陆莺儿急着回去写谱，也不多问，先行告退。
马秦客、杨均两人却脸色骤变，冷汗悄然渗出。
外臣出入后宫是很忌讳的事，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但凡皇帝脑子没瓦特，都能猜出个大概，把自己拦下，肯定是要戳穿丑事。
李重茂却笑吟吟道：“不必紧张，太后是我阿娘，常对我夸奖两位爱卿。”
马秦客、杨均听他语气轻松，面容缓和了些：“臣受之有愧。”
李重茂道：“太后夸你们技术了得，有什么愧？”
“啊？”马秦客、杨均对视一眼，尴尬之极，不知该怎么接话。
太后这么奔放的么，当着皇帝，称赞自己的业务能力？
李重茂笑道：
“太后称赞常侍乃杏林圣手，着手成春，她近来政务烦劳，请务必用心调理。”
“杨少卿善能调和五味，火候精微，太后累日消瘦，还请少卿多费心。”
“朕虽然是天子，却也是人子，但凡能替朕尽孝的，都是功臣。”
“多谢两位爱卿为朕分忧。”
“朕必有重赏！”
“微臣敢不尽力！”马秦客、杨均听皇帝话语真诚，隐隐有不介意的含义，面露喜色。
李重茂也长长舒了口气。
刚才的偶遇，其实非常凶险。
因为，两人是毒死李显的凶手！
表面上他们只是太后面首，人畜无害，实则是阴鸷的狠角色。
他们当初仅仅是怀疑被李显发现、怀疑李显会对他们下手，就联合李裹儿，做掉了堂堂大唐天子
刚才意外撞见李重茂、陆莺儿，以他们的性格，会怎么想呢？
谁能保证他们不再来一次？
杨均是光禄少卿，负责操办宫廷宴会，下毒机会很多。
李重茂那番话是告诉他们，自己都知道，但完全不介意，让他们别瞎琢磨。
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有些效果。
至于以后，很难说
必须抓紧时间培植势力了。
回东宫丽正殿后，陆莺儿已誊出曲谱，屏退下人后递了过来：
“
一弦散音、一弦散音、一弦十徽、三弦散音、一弦十徽、五弦散音、
二弦散音、四弦散音、六弦散音、二弦散音、五弦九徽、二弦十徽、
一弦十徽、六弦散音、一弦散音、五弦散音、一弦十徽、二弦十徽、
一弦散音、二弦散音、一弦散音、六弦散音、六弦散音、五弦散音。
”
她兴高采烈道：“让陛下料中了！我发现看琴音看似杂乱，实际有固定格式，很规整。”
李重茂两世都不懂古琴，看这曲谱如同看天书一般，挠挠头：“莺儿，还有没有别的记法，跟数字相关的？”
陆莺儿见没能帮到夫君，微感失望，又拿起曲谱沉吟起来。
忽然想到：“我知道了，按十二律吕方式记谱！”
她拿起笔，在旁边标记：
“
黄钟、黄钟、大吕、姑洗、大吕、林钟、
太簇、仲吕、南吕、太簇、夷则、夹钟、
大吕、南吕、黄钟、夷则、大吕、夹钟、
黄钟、太簇、黄钟、南吕、南吕、林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