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卯时三刻。狐恋雯茓 追最歆蟑节
今日是李显发丧后第十三天，要举办小祥祭，向神主献上祭品。
永安门外，一位古稀老臣提前赶到，让家仆停下马车等候，正是苏瑰。
小祥祭后可以换上柔软的练冠、练衣，解开头上首绖，但此时宰相仍穿着斩衰重丧，晨曦下十分肃穆。
表情也很凝重。
不多时，李峤、唐休璟、韦安石陆续来到，朝苏瑰迎上去。
唐休璟先问：“今日练祭，若陛下仍不露面，诸公意下如何？”
韦安石道：“新君登基之日便遭幽禁，翻遍史册亘古未有！许多大臣对此都愤愤不平，愿联合向太后请愿，我打算以太后族叔身份，率先冒死进言！”
唐休璟握紧双拳：“好，我也拼了这把老骨头，大不了一死！”
李峤连连摆手：“不可，前日皇后已断然拒绝，切莫草率行事。”
唐休璟摇头：“皇后只是个小姑娘，她哪里懂朝局？”
韦安石也不以为然：“国家大事，岂能听深宫之人的意见？”
李峤问：“若这是陛下之意呢？”
两人登时不作声了。
苏瑰终于开口：“我在此等候诸位，不是聊这件事的。昨日午后，宫苑总监钟绍京忽然被替换，你们可知？”
三人都摇头：“午后我们不在政事堂轮值，不清楚此事。
苏瑰道：“太后亲发制书，升钟可大为殿中丞，另派内官权摄宫苑总监。”
李峤、韦安石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其中利害在哪里。
殿中省负责皇帝衣食住行，殿中丞是副官；宫苑包含东内苑、西内苑和禁苑，是皇家园林、打猎、养殖禽畜之所，宫苑总监是三苑大管家。
两个都是浊官，既不清也不要，李峤、韦安石出身名门，向来不在意。
唐休璟却一眼看穿：“太后此举，必定是为了加强禁苑防御。”
他是一代名将，对临敌攻防、寻找弱点的嗅觉远超李、韦两人。
问苏瑰：还有其他安排么？”
苏瑰伸出大拇指，面露钦佩。
回答：“太后升许多禁军校尉为郎将，与南衙诸卫校尉互换值守。”
“啊，好手段！禁军的新营长没有根基，韦家小辈便好控制得很了。”
唐休璟连连搓手，又补充道：“再更替宫苑总监，太后已彻底掌握北门。”
李峤、韦安石终于明白，对钟绍京的安排看似不起眼，实则非常重要。
“太后地位愈发稳固，陛下更难出头了”李峤眉头紧锁。
韦安石沉吟道：“这是谁的主意？以我对左仆射、太子少保的了解，他们做不出如此安排。如文旺 哽歆蕞全”
他是韦家人，对韦巨源、韦温很熟悉，料想他们没这个视野。
李峤问：“莫非是宗楚客？”
韦安石、唐休璟同时呼应：“必定是他！”
宗楚客是韦党头号智囊，虽说是个文官，但曾担任兵部尚书，他们猜想，韦党中只有宗楚客有这本事。
李峤恨恨道：“此贼不除，江山迟早要被太后夺去”
苏瑰却摇头：“不是他，昨日我与宗楚客值班，据我观察，他也很意外。”
其余三人都惊呼：“啊？”
李峤追问：“那是谁？”
苏瑰道：“我外出更衣，归来时无意间听到宗楚客朝内侍打听，内侍说，太后发制书前曾召见过一人，你们绝猜不到是谁”
三人齐声问：“是谁？”
苏瑰露出微笑：“当今天子。”
“啊！”三人又惊呼起来。
唐休璟问：“你的意思是，太后是听了陛下建议，才做的部署？”
苏瑰点头：“昨日宗楚客也这样猜。”
韦安石仍满脸难以置信：“陛下一介少年，能有这个眼光？”
李峤也怀疑道：“只怕是凑巧吧？太后想必还见了其他人”
苏瑰缓缓道：“太后一直幽禁陛下，突然召见他，情况岂非已经好转？”
唐休璟恍然道：“我懂了，此时万不能联合请愿，以免让太后再生猜忌。”
韦安石回过味来，连连点头：“有道理，不能让陛下为难。”
李峤问：“许国公，你在这里等我们，是有什么对策么？”
他猜到，苏瑰还另有目的。
苏瑰点头：“我想弹劾宗楚客！”
“啊！”第三次惊呼响起。
李峤频频摇头：“许国公，我知道你想投石问路，绕过太后迂回帮助陛下，可是先帝在时都弹劾不了宗楚客，如今太后正倚重他，谈何容易？”
苏瑰反问：“若太后正倚重他，为何宣遗诏的不是他，而是萧相？”
韦安石沉吟道：“有理，当时我也纳闷，觉得颇为蹊跷”
唐休璟也缓缓道：“看太后近日安排，确实有用太子少保压宗楚客之意。”
李峤仍旧信心不足：“许国公，用什么理由弹劾呢？”
苏瑰神秘一笑：“有人给我出主意，说随便找理由就行，比如逾制建宅。”
李峤登时怔住：“这能行么？”
韦安石摇头：“我记得他先前就被弹劾过此事，先帝让他改掉而已，这理由没用。”
唐休璟见苏瑰神色镇定，问道：“许国公，谁给你出的主意？”
苏瑰回答：“姚元之。”
姚元之原名姚元崇，武后朝曾拜为宰相，此时已外放地方五年，任许州刺史。
唐休璟惊道：“姚元之不是在许州么？如何给你出主意？”
李峤眼前一亮：“姚元之智谋无双，许国公是否先前便与他商议过？”
苏瑰点点头：“还记得燕钦融么？”
李峤道：“自然记得，就是上个月弹劾宗楚客，被抛尸两仪殿前的”
恍然大悟：“他是许州司兵参军，也就是说，他是姚元之的人？”
苏瑰叹了口气：
“姚元之说，燕钦融是自己要弹劾的，下了必死决心，他劝不动。”
“知道下属惨死，姚元之便联系我询问朝局，想替燕钦融报仇。”
“先帝发丧后，我借朝廷晓喻诸州的急递，给许州写信告知祭典情况”
“姚元之判断，宗楚客必已遭太后冷落，为的是给韦家人让位，让我趁机弹劾，随便寻个理由即可。”
“他还给我推荐了御史崔琬，便是先前弹劾宗楚客受贿之人。”
“崔御史慨然允诺，已写好奏折。”
“若今日陛下出席练祭，说明他处境已大为改善，今日便是时机！”
李峤、韦安石、唐休璟齐声道：“好，不妨一试！”
四人秘密商议的同时，兴道坊公主府里，太平公主、李隆基也紧张之极。